徐嘉沅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
“怎么偏偏轮到陶姐姐时就没了?”
卢意枝亦是不忿,小声道:
“这也太巧了吧?”
陶丝窈与元青穗对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她们莫要多言。
此刻柳夫子目光扫来,对陶丝窈淡淡道:
“近日书院事务繁忙,尚未采买新料。那你可要补考?”
陶丝窈抬眸,不卑不亢道:
“可这并非学生的疏忽。”
“可终究是你慢人一步。”
柳夫子语气微凉,
“若拒绝补考,便扣分。”
陶丝窈柳眉微蹙,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路边一株绿叶蓝花的野草,忽的想起幼时祖母说过的家乡趣闻……
旋即唇角微扬,抬眸直视柳夫子:
“若学生选择继续应考,考过了,夫子可有赏?”
“夫子教书,学子应考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想要奖励?”
柳夫子笑得有些蔑然,显然是不乐意。
“学生这也是为夫子着想。其他同窗都是正常应考,偏到了学生这就发生了特例。若无嘉奖,难免要叫人觉得夫子是刻意刁难于我。”
陶丝窈轻声细语道,仿佛是真心在为柳夫子着想一般。
柳夫子眯了眯眼:
“你想要何奖励?”
“若学生侥幸过关,望夫子日后莫再让此类‘特例’发生。”她语气温婉,却字字铿锵,
“否则,难免让人误会夫子教风不正。”
柳夫子面色一沉:
“你就这般笃定你能考过?”
“能否考过是学生的本事,应不应允……便看夫子的气度了。”
无惧柳夫子的阴沉面色,陶丝窈笑得恬静。
柳夫子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桌上所剩无几的颜料,笃定她无法成画,便道:
“好,我应了。”
陶丝窈浅浅一笑,拿起桌上调色用的小瓷碟,转身走向那株蓝花小草将其轻轻摘下,
又取出藏在怀里那对珍珠贝母耳坠端详了片刻:有了开学那一段波折,她便将这对耳环细心藏好,免得再生事端。
但如今……也不得不有所牺牲了。看着手中这一对洁白如玉的耳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后,又决然将耳环与小草放入瓷碟,微微俯身以墨锭细细研之。
由于身躯遮挡,旁人一时也瞧不清她在做什么,只是注意到少女的侧面无比专注,有着别样的魅力。
她这一神态也惹得弟子们好奇不已:没了蓝色的颜料,如何画出夜空的湛蓝深邃?而她身旁的元青穗三人则对她报以担忧。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弟子们依次呈上画作。当陶丝窈将画卷置于柳夫子案前时,好奇的同窗们忍不住围拢过来。
只见画卷里的浩瀚夜空下,汪洋无垠,一艘小舟浮于水面,祖孙二人立于船头赏月。夜空中繁星点点,竟泛着莹莹珠光,宛如真正的星辰融入画中,栩栩生辉。而夜空下的祖孙二人则为这一片寂寥星空,平添了几分温情。
众弟子见后惊叹不已,柳夫子亦是一怔:
“你……这是如何做到的?”
陶丝窈温声道:
“学生祖母出自杭乡,当地人以鸭跖草染蓝布,再以贝母粉增辉。学生不过是借先人智慧,勉力成画。”
柳夫子面色铁青。众目睽睽,诺言如山,她挣扎了一番,终是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语气生硬地道:
“……过关。今日考校到此为止,散学!”
说罢,她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转身,步履沉重地往廊外走去。
待离学堂好一段距离后,柳夫子这才停下,试图平复自己那烦乱如麻的心境。
“夫子请留步。”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柳夫子脚步一顿,背影绷得僵直,手却不自然地握住衣袖,似乎在遮掩什么。
“何事?”
但她也并未转身,只背对着来人沉声道。
陶丝窈快步上前站定后,对着柳夫子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夫子,学生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
柳夫子缓缓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陶丝窈:
“何事?”
陶丝窈抬起头,目光清澈,不躲不避:
“不知学生先前可有得罪之处,惹得夫子不快?”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因放心不下而尾随至此的徐嘉沅、元青穗、卢意枝都紧张地看着陶丝窈,没想到往日里看着温柔含蓄的少女,今日竟这般快言快语。
柳夫子似是被少女这般冒犯的话语激怒,瞬间怒目圆睁道:
“无凭无据,你敢诘问师长?”
这罪名扣下来,陶丝窈依旧无所畏惧:
“学生只是觉得——点卯时墨干轮到我,颜料用尽又轮到我,这般巧合,着实令人费解。”
柳夫子听着少女这一番条理清晰的话语,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又语带威慑道:
“那你可知何为……聪明反被聪明误?”
陶丝窈抬眸,眼波清亮透澈:
“学生愚钝,只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话音落下,柳夫子面色骤沉,拂袖而去。檐外雨声渐微,天光破云,映得少女挺直的背影格外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