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安自无一愣,噗嗤笑出声,“算的。”
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笑完也不接着说,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
他举起手,在半空中画了个长方形框,又在框里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
左边两个大点的有部分相交,右边那个小不点和应该那俩有仇,闹脾气似的,离得贼远,仿佛和它俩呼吸同样的空气都嫌恶心。
这画法有点眼熟,祁令问道:“文氏图?”
安自无弯起眼睛打响指:“姐!你好懂我!”
谢谢,也并不想那么懂。
文氏图,数学集合论分支中,用来表示集合之间大致关系的图形表示法。
安自无指了指矩形框,“这表示存活的智人个体的记忆空间,字面意义。”
又指指太阳穴,“跟海马体的功能类似,但不太一样。”
祁令竖起耳朵。
“记忆空间”这个词第一次出现,也是从安自无嘴里听说的,不过那时候他脑浆都快被晃匀了,根本无暇思考。
安自无又一次提起,祁令不自觉挺直腰板,她直觉这是个重要信息,应该能探听出些线索——来解释为何她啃个猪蹄给自己啃出三次元。
“不过既然说是空间了,姐你自动把它理解成三维的,就像玻璃球琉璃珠那样的吧,好看。”
安自无挨个点点三个圆圈的位置,“每一个圆,或者每一个珠子,都代表和一个真实接触过的人有关的记忆。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大脑或许不会存储记忆。但在记忆空间中,那些人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琉璃珠,承载着和他们有关的故事。
“很多,不过很小,就像砂砾之于地球。
“珠子越大,表示和那人产生的接触越多,故事越多。”
“每个珠子都是独立的,正如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安自无在虚空中,描摹文氏图两圆相交部分的轮廓,“所以记忆空间这个文氏图中,集合之间,是不存在交集关系的。”
安自无顿了顿,笑起来,“记忆空间呢,是个懒蛋,它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如果要表示琉璃珠间的亲缘关系社会关系,那工作量够它喝一壶的,所以它直接没有这个功能。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粘着谁,各自独美,这样好看。”
“好看”这个词出现得有些高频了,祁令评价:“颜狗。”
安自无不满,反问道:“你不是吗?”
祁令不说话,很难有人不是。
因为要好看,所以要么至繁,要么至简,用来类比的四种集合基本关系里,它没有仨。
唯一有的那种,是包含。
八百年过去了,黄花菜都要灭种了,安自无的反射弧绕完香飘飘环地连成的杯子,冷不丁重拾关于“构想故事”的话题,为被按在马桶里领导和甲方击鼓鸣冤伸张正义。
“幻想”这事儿呢,谁都有过。
小到如果刚刚吃东西手不抖或者腿岔巴开,那块油乎乎酱兮兮的排骨就不会掉到刚穿的白裤子上。
中到如果当时稍微背调一下论文导师的尿性,就不用被他的不作为玻璃心啥也不负责气得半死。
大到人类经典幻想——全国人民每人给我一块钱,或者手开光买彩票中500万。有钱了,越阶层了,膨胀了,我要今天干这明天干那,领导再招惹我我绝不忍气吞声,直接公开叫板撂挑子不干爱谁谁。
天可怜见,打工人到这时候还想着上班呢。
尽管在现实中中头奖的概率比考上清华还低,你就是得苦哈哈洗衣服费老半天劲结果还是没洗干净,也没有必要美化没选的路。
但在记忆空间里,幻想一旦开头,就形成一颗内嵌于大玻璃球中的小玻璃珠,像水晶球里晃动便飞舞的雪花。
用安自无的话来说,那些雪花并不仅仅起到造型上的作用,它是某种意义上的平行宇宙。
尽管念头总是转瞬即逝,但平行宇宙里的故事,会像现实世界一般,按照某种既定的自然规则生存法则持续运行下去。
在被人遗忘的角落。
是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念一菩提”。
所以安自无说,我就是这么来的。
“每当构想一个场景,就相当于创造一方小世界,也就是子集。
“我就是妈……我就是赵敏淑曾经幻想过的,真实世界里并不存在的哥哥。”
他被赵敏淑幻想过短短一瞬,从此有了不为人知的永恒。
夜色越来越浓,像王羲之涮笔的水池,光线透不进一星半点儿,只虚虚浮在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