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我亲爱的姐姐。”安自无张开双臂,呲着大牙,“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祁令抱着手臂支着下巴。
安自无的类比很形象,她差不多搞明白“记忆空间”是个啥玩意儿了,但没有半句是她想听的。
她想知道她为啥来这儿,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安自无仍然张开双臂,明知道祁令不会顺着他扮演Jake,依旧不伦不类地模仿站在泰坦尼克号前段的露丝,也不嫌累。
要想从这种男人嘴里问出来点东西,得先顺着他说话,把他捧得晕晕乎乎地才好套话。
祁令以前周末不上班闲得无聊,坐在小区板凳上逗邻居家小学生,撩贱心思按耐不住让人表演花式篮球。
小男孩嘴里说着刚学没多久不熟练,但祁令睁着眼一通乱夸,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胯下运球!你好有天赋指间转球一下就能成!哇好棒好棒背后换手运球你肯定也会吧!
尽管小男孩的表演一塌糊涂,但被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浑然不觉自己被当成猴糊弄,被叫回家吃饭时还恋恋不舍,跟祁令这个忘年交约着下次出来玩还给他表演。
祁令一点儿也不败坏性质,噼里啪啦前仰后合一通鼓掌,给安自无吓得不轻,愣愣地收回手臂坐好。
对于这点南辕北辙的科普,祁令也是有东西要问的,但她很有礼貌,举手,“弟,按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礼貌,但不多,只够意思意思。
祁令根本不在乎安自无的回答,接着道:“平行宇宙互不相交,独立运行。可为什么在属于你的小世界里,他们看不见你?”
兴许是来到这里后手机定时定点锁定,摸鱼的渔具被剥夺,祁令手机玩得不多,视力保持住没下降。
天那么老黑,祁令惊讶又精确地看到,安自无眼里一闪而过的怔忡。
是属于流连忘返的梦中人,被人无情提醒,梦该醒了的呆愣。
安自无唇齿开合:“……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他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在无尽黑暗中露出一个笑:“这就是我说的,记忆空间和海马体不同的地方了。
“人年轻时总会信誓旦旦地说,某些人某些事,他一辈子不会忘。但随着年龄增长,细胞衰老,海马体萎缩,记忆力会衰退、混乱,这无可避免。
“最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人。有些会忘记进行时的人,活在过去,并把眼前人错认成已故者。这种情况,会持续到生命尽头。
“但玻璃球里的故事,原则上不会错乱。”
“除非……”安自无停顿,安静许久,轻轻开口,“除非,玻璃球碎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玻璃球和雪花属于寄生关系,但又略有差别。
生物关系中的寄生,寄生物会给宿主带来或强或弱的危害,像零和游戏,一方受益,另一方必然受害。
在记忆空间里,“寄生物”雪花是不言而喻的受益者,而身为“宿主”的玻璃球,为雪花提供存续的“营养物质”和“居住场所”,但并不会因其存在而受额外伤害。
可一旦宿主死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有因它而存在的寄生物承蒙圣恩已久,势必甘苦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玻璃球碎……只有一个原因。”安自无轻叹一口气,宣判:“故事的主人公……死了。”
“现实世界里,”他强调:“安自稀,已经死了。”
祁令瞳孔骤缩。
安自无语气轻飘飘,宣读死亡讯息像在说“薯片已经吃完了”,好像没看到祁令震惊的神情似的,他接着解释她的疑问。
屋里很暗,他也确实没看到。
记忆空间有属于自己的清洁工,那清洁工无偿劳动贷款上班,不迟到不早退也不加班,工作效率从一而终,工作时长和玻璃球体量成正比。
属于安自稀的玻璃球,在赵敏淑的记忆空间里占据无可比拟的空间,打扫工作量巨大。
满地玻璃碎片,真实的虚假的,曾经的现在的未来的,掺搅在一起,像记忆空间主人破碎的灵魂。
光照进来熠熠生辉,光影斑驳,美得似虚无幻境,也似一场梦。
——不过,是噩梦。
生命的完结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并不以可视的躯体消亡为终结。
或许遗忘代表真正的死亡,但在记忆空间里,死亡从玻璃球破碎开始,到碎片被彻底清除结束。
像彻底删除电脑硬盘里,某个占用巨大内存的文件夹,进度条加载至100%,所有数据将不复存在,原始内存复原如初。
可记忆空间,和空间主人的创伤永远无法弥合,灵魂砰然剥落,留下可怖丑陋的疤痕,终其一生阴雨连绵。
“姐,你恰好出现在空间洒扫阶段,碎片混乱,宿主球寄生球的故事交错重叠。宿主球虽然微妙地占据上风,但无法覆盖寄生球。”安自无摊手,“所以我存在,而他们看不到我。”
信息量巨大,祁令已经没有精力走迂回路线了,单刀直入问个最想知道的:“……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啊?”安自无疑惑,“这不是你的职责吗?葬礼策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