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昼黑夜交替,时间流速很快,但很模糊。
空间舍弃了旭日东升和明月高悬,时间仅以单一的黑白明暗变化具象表征。
祁令约摸自己被丢在某处天花板上,很新奇的体验,像个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是上帝兼后背视角,以相同时间间隔频闪。
奇数秒画面,晨曦朦胧,安自无将栀子别在夹缝里。
偶数秒画面,夜色昏暗,赵敏淑把花取下。
短暂频闪间,这对素昧谋面的母子,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过关于爱的对话。
规律的频闪变化之前,有一段停留较长的画面。
光线不怎么明亮,不确定是初晨还是傍晚。
书包放在地上,安自无背靠消防栓站着,手臂挂着校服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轻皱着眉抿着唇,两手搅在一起,死死盯着某处,很紧张的模样。
头侧别着一朵鲜花,盛开的栀子。
某一刻,他的表情生动起来,眉目舒展,眼中有光。
像一副死寂水墨画里,投入一条墨兰凤尾龙睛鱼。
鱼儿摆尾,整幅画都鲜活起来。
上下唇闭合又打开,像在叫人,也像露出个开怀的笑。
但无论是笑还是说话,安自无嘴角牵到一半就紧急刹车,维持着不上不下的笑容,眼里的灯也被拉了闸。
垂头丧气,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赵敏淑和安自稀有说有笑地出门。
装好钥匙,视线扫过消防栓,赵敏淑笑意收敛,眉头轻皱。
安自稀按着电梯催她,赵敏淑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的视线短暂停留处,只有一朵栀子盛放。
昨天夜晚还没有的,不知道是谁插在了那里。
赵敏淑不知道的是,站在那里,被视若空气的安自无委屈撇嘴。
他以为自己按照提示接触到葬礼策划师,情况会有所改变。
结果不尽如人意,他受伤的表情很明显。
程序不会永久稳定运行,温馨总是短暂。
某次黑白交替后,画面陷入长达数十秒的黑暗。
咔哒、咔哒。
旧式胶片放映机启动,读取胶条内容,影像投影在斑驳幕布上。
祁令听到赵敏淑的声音,冷漠,不带一丝温度:“你的存在,给我带来很大困扰,可不可以请你滚开?”
安自无在抽泣。
————
安自无以祁令为“桥”,成功在桌游室搭上了母亲与弟弟游轮。
他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和真实存在过的家人面对面接触、对话,而不是在虚拟的、想象中的平行世界。
为此,安自无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反复反刍回味,兼职在想,吃饭在想,写作业在想,睡觉做梦也在想,没日没夜在嘴角勾起变态一般的笑,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理智告诉安自无,他需要紧急叫停思绪,回归正常生活。
于是他中止兼职,回到学校,进行戒断。
显而易见,戒断失败,他陷入更深的欲望深渊。
安自无逐渐不满足于不定时的桌游室相会,变得焦躁不安,变得贪婪。
但他向来不钻牛角尖。
安自稀平时写作业比较随性,但少数时,性格中的固执因子,会让他面对不会做的题目抓耳挠腮,像对峙一般把纸张盯出洞来,拼个你死我活。
这种时候,他的草稿纸和中性笔会遭殃,手指和头发也躲不过去。
赵敏淑不希望他这样,于是将她幻想中的完美哥哥剔除了这部分死脑筋。
安自无放任自己填补欲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尝试过各种办法。
坑蒙拐骗祁令去安自稀学习的烘焙学校DIY,去赵敏淑报名的插花班试课,最巧合的,当属祁令手痒心麻,主动提出去撸狗。
他们去的那家店,曾经是赵敏淑的大儿子,安自稀公认的哥哥——拉布拉多呜呜,会见网友,一见面就打结果还打输了的狗咖。
那天他们坐在落地窗边,恰好看到赵敏淑和安自稀经过,祁令热情打招呼,二人没理。
安自无饱含期待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片刻过后寒意灌满全身,手指僵硬。
尽管他已经实证过无数次,结果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但每当他再度提醒自己现实残酷,他真的无法在除了桌游室以外的地方,利用“桥梁”和赵敏淑建立联系时,安自无总会应激般,大脑宕机,身体寒冷僵硬。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不想让祁令在心中非议母亲和弟弟,尽管安自无知道她不会;亦或是缓解祁令被冷落的尴尬,他撒了个谎,说落地窗是单向玻璃。
祁令没把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快乐地挠德牧下巴,摸柯基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