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自无目送赵敏淑和安自稀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
一如他们骤然从自己世界里消失。
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安自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喉咙中泛起酸味,也有些苦,还很咸。
他觉得自己很悲哀。
咔哒,咔哒。
胶卷行至一段黑色地带,数秒后,画面逐渐清晰,出现一朵白花轮廓。
茶几很整洁,仅在中央放置一只矿泉水瓶,那朵栀子盛开在空荡的房间。
几秒钟后,第一片花瓣掉落,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很快,瓶里只剩光秃秃的花杆。
飘落的花瓣零散在黑色磨砂玻璃桌面,随着最后一片花瓣缓缓落下,所有花瓣瞬间粉碎,如同落地无踪的人参果。
碎瓣弥散在空中,像灵巧温柔又残忍的触手,轻触蜷缩在沙发旁,不被看到的人。
被触到的瞬间,那人猛地一抖,像从梦中惊醒。
安自无魔怔了,这段时间来,他像头有刻板行为的野兽,反反复复想要证明,他能被看到,能得到真实的、不在虚幻中存在的爱。
他跟在赵敏淑身边,利用她每个打电话的时间,制造自欺欺人的“对话”。
赵敏淑对上班,对缺脑子的领导和难缠的客户的态度和所有打工人大同小异:烦透了,但为了活下去,又没法干脆利落没有后顾之忧地撂挑子走人。
一贯温柔的人,面对没完没了平白无故找事的工作也会烦躁冷漠,面无表情让人害怕。
平静而又冷漠的语气吓得安自无瞬间噤声,缩回脖子垂着头不敢吭声。
但忍不住破坏“温情”,试图证明一些自作多情的“关注”。
安自无硬着头皮,进行些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往身上包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罪责”,不停地说着抱歉,说着对不起。
牢骚总是适可而止,赵敏淑神色总会缓和——打工人总要面对现实,按下所有情绪面对该死的工作。
安自无便自欺欺人地认为,那是自己的功劳,心中升起诡异的满足感。
安自无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失常意味着能见上面,能进行“对话”,能收到反馈,能短暂尝到甜头。
强扭的瓜解渴,但大概率不甜,甚至苦涩。
晚间睡前的热牛奶,从来不会询问安自无是否需要。
他喉结滚动,吞咽唾液。
好像也没那么渴,睡不着可以熬夜。
购物节安自稀向母亲讨要礼物,安自无站在一旁垂着眼。
告诉自己,他要的那些我都不缺,还用不上,没必要有。
游玩合影,安自无撇过眼,走到一旁,心道我不爱拍照不掺和。
早晨上学,安自无挥手向开车的母子道别,额头贴在公交车窗上。
不顺路,我自己可以走,还省油费。
饭桌上永远没有属于安自无的碗筷,他安静地坐在一旁,手放在小腹上,笑着看他们扒拉饭菜,时不时捡笑话,强拉起嘴角。
只在极偶尔的时刻,他想夹起某道看起来不错的菜尝尝是什么味道。
视线挪到手中的空气筷子上,指关节轻轻动了动,收回,坐好。
垂着头,眸中晦暗不明。
饺子而已嘛,味道都差不多,不过如此。
……
安自无一身傲骨,誓不低头,骄傲地想,是我不乐意参与他们所有温情时刻。
再浩大的工程总有一天会竣工,再艰难的工作也有完成的时候,再难缠的人,躲不过,但能努努力把他耗死。
脸上笑吟吟心里骂咧咧地送走难伺候的客户,赵敏淑和同事小周一致决定,把那个脑子里的坑比脸上坑还多,脸上坑比月球坑的二百五拉入客户黑名单。
俩人手拉手美滋滋去火锅店庆祝,安自无左右看看,他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阴雨天,心情处在谷底,没想两秒便抬脚跟上去了。
他坐在赵敏淑对面,驼背塌腰看着她,像在放空,又像是痴迷地盯着。
热气腾腾的鸳鸯锅上来,就着逐渐沸腾的热汤,两个曾经无数次在爆炸逼疯边缘试探的苦命人,肩并肩头碰头,拿着手机进行一些看似解气,实则窝囊的仪式。
小周眼神坚定地像要入党,声音冷淡:“我想我们不应该再固执地强求一段佳缘了。”
打开群聊,点击右上角,滑到底端,退出群聊清空聊天记录一条龙。
赵敏淑古井无波:“事实证明,我们离得太近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
点开某花里胡哨的头像,同样右上角,加入黑名单,删除联系人。
安自无一怔,瞳孔骤缩。
暖和的重庆火锅包间,两位女士只穿了短袖,他羽绒服没脱,却瞬间出一身冷汗。
赵敏淑接着道:“我不想留下曾经和你有关的任何痕迹,既然存在没有意义,离开就要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
把有关文件表格ppt删除干净,手机内存登时多出五个G。
对号入座的后遗症,安自无下意识张口道歉:“对不起……”
眼角抽搐,安自无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神情痛苦,来来回回道歉:“对不起……我、我该怎么做呢,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