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小鱼儿轻眯着眼,冰冷的银光闪烁在付采娟脖颈处。
血液一下子从头顶凉到脚底,付采娟咄咄逼人的神情转瞬即逝,惊恐地瞪着眼,像只受惊的仓鼠。
紧抿着唇,劳作痕迹明显的双手在胸前合十,前后晃晃,明显的求饶动作。
翻山越岭能累死半匹马,无休无止的劳作快速耗掉剩下半条命的山坳坳,人类靠着地表数一数二的耐力,以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生命力,在这里扎根,延续血脉。
和DNA同样稳定延续的,是浸骨入髓的男尊女卑思想。
女孩们小时候被灌输男人是天的理念,等她们长大变为女人,天平已经倾斜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们是谨小慎微的附庸物,是依托大树垂怜才能存活的菟丝子,要唯命是从,要胆战心惊地将一切错误照单全收。
她们怕被责怪,翻来覆去的肮脏词汇不由分说落在身上,沉重地让她们抬不起头。
她们怕被迁怒,结满蛛网的砖瓦会在视线中逐渐放大,再迅速远去,她们双臂护头,青黑色的丑陋花纹会开在衣物布料遮盖的皮肤上。
她们怕被抛弃,成长途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告诉她们,她们一无所有,没有男人,她们会变成发霉的土豆,浸水的柴火,被老鼠啃破的布料。
稳定的DNA遗传也会无可避免地产生突变,漫长的代代相传的“思想教育”中,或许有人意识到:“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可沧海一粟,终究淹没于时代洪流。
被淹没前,“异类”会经历什么?
排挤,针对,打压,孤立。
或许有人想过找真正让她们经受苦难的始作俑者对质,但最终,她们也只是默契地统一战线,把所有恶意、闷气和不甘,统统加诸到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同性同类身上。
小鱼儿抬手,在口罩底部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付采娟慌乱点头,合十的双手使劲晃动。
对男人的惧怕和顺从,不仅仅是针对相熟的男子。
漫长浸淫中,这种惧意和恭顺,映射到了所有异性身上。
以最卑微的方式,避免承受怒火带来的惩罚。
哪怕面对的是个单薄消瘦的男人。
小鱼儿恍惚地透过斧头反射的朦胧阳光,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视线流转,院子中所有劳作的妇人不约而同地继续手上的活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仿佛心照不宣地认为,这种不入流的伎俩迟早会被撞见,默认会得到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的“惩戒”。
转头来,继续忙里偷闲的“游戏”。
毕竟,这可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泄怨途径。
荒唐又可怜。
小鱼儿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冷笑一声,慢慢放下威胁她的器具。
付采娟如蒙大赦,仓皇地鞠了两躬,搬起板凳,火速溜向离刘晓莉最远的院子对角。
小鱼儿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在旁人眼里这是立威的表现。
众人怯懦地用眼神交流,视线朝小鱼儿的方向象征性转一下,努努嘴,暗地猜测,刘晓莉是什么时候闷声不吭地,找来这么个庇护。
小鱼儿对她们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呆鱼在盯着刘晓莉快如结印的手发呆。
没一会儿,刘晓莉就编织出背篓雏形,倒在地上麻利地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
继续编织前,刘晓莉手按颈椎抬头。
在她的视线落到小鱼儿身上前一秒,小鱼儿先一步转眼,踢了踢堆在脚边的粗竹堆,朝乔思朝点了点头。
乔思朝心领神会,嘎嘣蹦到小鱼儿身边,拍两下手,“嗨嗨!”
吸引全场目光,乔思朝充当新闻发言人,“晓莉同志,这些竹子是这位给你砍的呦。”
刘晓莉震惊地睁大眼。
周围窃窃私语声又起。
正常来说,东家会准备好材料,请手工艺者进行加工。
再不济也有充足的人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从无到有生产出需要使用的原材料。
但这里条件有限,人手随着农耕时间和家中事务时多时少,有限的劳动力都是原材料加工的门外汉,最大程度地拉低工艺效率,同时又没有财力购买弥补缺憾的高昂机器设备。
竹制品达到能够售卖标准前的一切工序,都需要扛起半边天的妇人们亲自动手做。
理论上应当现成的竹条,在她们亲力亲为前,保持着最自然原始的形态——安安稳稳扎根在林子松软的泥土里。
这里的竹子粗且长,竹质刚硬,砍倒需要数目的材料,把哪怕干惯农活的人累得气喘吁吁。
山路本就不好走,坡道上和寻常不同的土质又为行走增添难度。
再扛上重量非同一般的,近十米长的柱状原料,下坡之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一根一根搬性价比不高,好多根一起搬危险系数极高,团队协作又容易在成果分配上产生歧义。
忙了,累了,付出的汗水和得到的成果不相匹配。
蓬勃的野心和现实的无力让人难以两全。
是以,原料的采集和运输,在兼职制作竹制工艺品的妇人们心中,以难以超越的难度系数,荣登制作流程困难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