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致认为,只要顺利把竹子运到坡下,编织钱就拿到了一半。
上午的编织活动没进行多久,那个浑身黑色服饰的男人就拿着斧头上了山。
过了许久,那看似瘦弱男人,扛着两根难以保持平衡的长竹稳步下山,放在院子边,又重新上山。
来来回回许多趟,摞了整齐一堆。
是她们需要忙活整个上午,腰酸背痛好几天的量。
那男人看不清脸,身形背影也很陌生,他主动开口前,没人敢和他攀关系。
众人只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堆竹子,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可她们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给刘晓莉的。
这个普通的,不起眼的,叛经离道的,却又格外幸运的女人。
男人发了话,就算心里有再多怨怼也只能窝火憋着。
一时间,无数道锋利视线割向刘晓莉的骨肉,带着愤恨,不甘,妒忌,不满。
这种视线像氧气一样,从小到大如影随形,刘晓莉早就过了那个会伤心难过的年纪,时间让她逐渐习惯,并视而不见。
语言功能的丧失让她缺少表达内心世界的途径,连绵大山困住她向外走的路。
儿时便低垂着的头让她的视野很窄,翻来覆去的生活和始终如一的贫穷让她的世界很小。
小到她只能看到自己的家,三口人的小家。
那些视线转瞬即逝,点到即止,她们还顾忌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乔思朝拉着祁令,搬着小板凳坐到刘晓莉身边,跟她学编竹。
小鱼儿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通过第一个拐角,思思正拿着根木棍,在湿软的土上捣捣画画,小鱼儿在她身后看着。
没一会儿,一副简约线条的画跃然土上。
一栋破旧的两层教学楼前,停着一辆后斗严重超载的挤满人的三轮车。
车上有个长发女生,手里拿着一盒方形物体,笑着伸手往下递。
车斗侧面,站着一个仰头的短发背影。
那盒方形物体就是递给这个小孩的,那小孩可能在发呆,或者没反应过来,没有接。
小鱼儿知道,那是盒二十四色的六角油画棒蜡笔。
思思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不过彼时的她并没有收,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得到。
这所只有一栋教学楼的小学,是十里八乡适龄皮猴的编外聚集地。
教学楼有两层,八个教室,每个年级一个班,剩下的两个房间分别是杂物间和教师休息室。
学校只有两个土著教师,年纪都不小,一个地中海,一个卤蛋光瓢。
这所学校既没有校长也没有书记,没有职称困扰,没有业绩烦忧,实行扁平化管理。
既没教师资源全靠分配,如果没了每年的实习师范生支撑,它早关门大吉八百回了。
思思上学这年,来支教的是十三个师范学校的大学生。
够倒霉催的,被分配到偏远又鸟不拉屎的山区。
六个教语文六个教数学,一个专职带体育,全员轮班教美术和音乐。
除了语数课有继承制的卷边少页的课本,美术课音乐课是不可能有教学工具的,如果就地取材失败,那就全靠一张嘴一双手。
除了唯一的体育老师是男生,其他全是女孩子。
这就体现出了师范生们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平衡强势一边倒的阳盛阴衰的男女比例。
思思是这所摇摇欲坠的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入学的女孩子。
万草丛中一点红,学生惊人的男女比例,给这波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实习大学生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们难以评价于乡亲们对孩子上学的态度,我的姑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都这么落后了,还这么瞎搞。
不会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单纯善良的大学生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他们年轻勇敢,怀抱着一些想要改变世界、改变别人命运的想法,想进山挨家挨户劝劝,让家里适龄孩子都来上学。
但每年,这些蠢蠢欲动的学生们无一成功。
拦路虎是那两个土著老教师。
他们俩每年都会在这群年轻人准备出发时,端着搪瓷缸把门。
吹吹飘着的茶叶,在氤氲热气中抬头,笑眯眯地重复三句话,劝退真诚炽热的少年人。
地中海:“劝不动,别试了。”
卤蛋光瓢:“姑娘们,你们人多,还年轻,会很危险。”
他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深山老林碰不见凶猛野兽,但,人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