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跟着车窗震了一下,被笼罩在陈在林的身形下逃无可逃。
他第二次见脾气这么大的陈在林,心头突然涌上委屈。
他又不是天生的火眼金睛,也没什么社会经验,哪里还辨得出真善和伪善?
终于,周普在被骂蠢的时候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考试又不考!我从哪知道?!谁告诉我!”
听到这话的陈在林愣了两秒,手指撑着山根忽地低头笑了,气笑的。心里带起点荒诞和滑稽。
一个十八岁的男性,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好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陈在林知道,当这个男性是周普时,就是可能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普。
十二年前、小镇、封闭管理、单亲家庭,从这几个关键词,就能清楚他的知识结构:
知道怎么保护生物多样性,却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知道怎么逃脱太阳系,却不知道怎么逃脱性骚扰。
陈在林这个年龄视作常识的东西,周普,曾经的自己,却全然没有接触过。这种常识本该由家庭补足,但很不幸的是他没有。
虽然陈在林一度认为曾经的自己是“愚蠢”的,可回头再看那时身处的环境,才发现那个他根本没有“明智”的条件。
所以他这怒气,突然就“拔剑四顾心茫然”了,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
顶了几句嘴的周普此刻也耐不住了,呼吸渐渐急促,于是动作缓慢地将头靠向对方的肩膀。
声音也变得含糊:“你能不能别说我蠢了……你说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
陈在林身形一顿,手掌缓缓地揽住他的腰身,终于改了口:“是你太单纯了。”
只不过他的单纯并非来自于庇护,而来自于疏漏和闭塞。单纯对于没有庇护的人来说,就是一种致命的愚蠢。
“我知道,我以后会改……”周普声音闷在对方胸膛前,“你就不能等等我……我又不可能一下就变得那么,无敌。”
断断续续的话说完,搂着他的人没作声。
被塞进车后座时,周普模糊地听见一声叹息。陈在林不再斥责他,只是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页,一言不发地启动车辆,驶入公路。
周普有气无力地瘫在后座上,感觉浑身就像一个火炉般冒着热气。
大脑已经不能支撑他继续反思了,他猛地想起谢慈那句“助兴刚刚好”。
于是哑着嗓子问:“你现在还有许砚书的联系方式吗?我喝的应该是春药。”
陈在林从后视镜送去锐利的一眼,瞥见周普眼尾泛红的模样,眼睫便无端轻颤一下。
被那眼神探究得浑身不自在,周普重复:“我喝了春药。”
陈在林:“味道不错?”
“……”周普一噎,“知道春药是什么意思吗,你给我找许砚书。”
陈在林刚才摸了他的温度,估摸着这人应该是发烧了。
所以周普的话纯粹是烧糊涂了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要是当真了,那才是真疯了。
他都跟许砚书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人都不知道在哪,难不成一联系就让周普千里送炮?
陈在林一边开车一边挫他:“你这药是药脑子了?既然这么想找人,怎么不直接听谢慈的?”
周普瘫在椅背,缓慢摇头:“不一样,我不喜欢他。”
陈在林想,喜欢有这么重要吗?
随后,周普又语气蔫蔫地说:“而且我是1。”
陈在林:“……”
呵,自1为是。
“你现在是0是1?”周普自问自答,“1是吧?”
陈在林不想回答脑子不清醒的人的问题。
“那我也是。”周普说,“没道理换了一个身体,连属性都变了。”
属性……这都关乎到属性了?
陈在林失笑:“那你知道什么叫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么。”
周普理所当然:“不知道,我学的理科。”
“先不说这药明显不是那种效果。”陈在林说,“就你现在的状况,还想做上面的?”
周普没回话。
一阵阵热浪席卷过身体的四肢百骸,折磨得他只能半弯下腰。
他头抵在椅子后背上,喃喃:“现在去哪儿?”
“带你去医院,血检,处理伤口。”
周普固执:“医院不行。”
后视镜里,陈在林皮笑肉不笑:“那你告诉我,怎么行。”
“短视频里喝了春药……”周普似乎是回想了下,含糊道,“都得一夜情才能解毒,不然我就要有生命危险了。”
陈在林一直知道周普是一张白纸,可这张白纸偏偏好奇心很重,想方设法地给自己上色。
他差点气笑:“去医院。”
周普仍然:“不。”
谁知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后,车辆稳稳停住,然后他听见车门打开、关闭、再打开的声音。
一阵冷风袭来,他抬头,见陈在林挤进后座。
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车厢内的温度又陡然升高。
他本来还是侧歪在一边靠枕上,瞧见陈在林挤进来,就往旁边挪挪,茫然道:“你做什么?”
“帮你脱离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