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当然没有就此死掉。
他本就吸收了太多晦物,精神强大的同时还不断被锤炼,此时肉身被粉碎,反而让他有种挣脱束缚的错觉。
他的意识浮于高空,能听到低等的晦物在窃窃私语,听到被他吞噬的焦树在凄厉哀嚎,也能看到水流一般的黑色能量环绕大地,从内而外,层层减少。
那是独属于晦物的能量集群。
随着心念一动,意识猛地拉高,整片深渊瞬间缩小,被他尽收眼底。
密密麻麻的墨团像被人甩出的墨水滴一般遍布整片大地,每一个都如同复制品一般,与他花费七年才能征服的晦物圈一模一样。
他直面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岚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黑色墨点中,就听到了露露提娅和诺登斯的那段对话。
这怎么行?他心猛地一紧,这两个小家伙向来都缩在他的身后,只有诺登斯有少许战斗经验,让他们直面最后一层的晦物,基本就是去送死!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凑到他们耳边,他们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虚无的双手无能地从露露提娅发丝间穿过。
漆黑的弓箭落于诺登斯手上,对着急的岚视若无睹,他出神地抚摸着弓身,有些犹豫地问着自己:我一直作为远程协助岚,该怎么近距离挑战一个不知实力的强大晦物?
思索许久,他掏出了几张画在毫牟上的符咒。
这是岚留下的符咒,自从五年前他利用这种方式击败了第七层的烟雾怪后就在不断改善,如今,驱动这种符咒已经不需要以全部生命力为代价,而是以伤害身体带来的疼痛为驱动力,触发符咒。
这一张,可以吞噬他人能力为己用,也是岚最开始画出的符咒,被他称作:“夺生。”
这一张,可以借天地自然之力为己用,可惜效果还不太稳定,必须在极度恶劣的自然状况下才能使用,岚随口给它取名为:“借势。”
还有用来生火的、用来通讯的……——这些对战斗用处不大,被诺登斯一股脑地塞到了露露提娅手上。
露露提娅不满地抱着一大堆毛皮纸道:我也要战斗……”
诺登斯一把拍上了露露脑后的金属环饰,愤然道:“你打什么打?用你那群大齿轮砸人吗?好好呆在这里!”
露露提娅嘟着嘴,显得十分不满,但也无力反驳。
看着这两个稚嫩的弟弟妹妹,岚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睁着没有实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俩像模像样地制定着战斗计划。
“就这样!”诺登斯一笔敲定,“我在前面吸引晦物注意,你在后面替我抵挡伤害,然后我趁它不注意时使用符咒,给它致命一击,懂了吗?”
露露提娅认真又努力地点点头。
岚:“……”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之前没有让这两人直面那些晦物了,但凡他们能好好上场对战一次,就该知道这些计划有多么小儿科。
可惜他的想法无法影响任何人,诺登斯和露露提娅整修几天后,还是走上了征讨的路途。
岚一路跟随他们,见到了隐匿于墨水圈中心的最后的晦物。
那大概是一个女人。
为什么说是大概,那是因为她的身体丰满窈窕,不着片缕,蜷缩在黑色土地的中心,她艳红的唇角微勾,从鼻子以上皆是漆黑,不见双眸,泼天的墨发便从她像碗一样的头颅中滚滚溢出,填满了整个十八层区域。
从空中俯视,那些头发徐徐绽开,好似一朵黑色的大丽花盛开在土地上,诡异又迷人。
“奇怪……她没有眼睛吗?”诺登斯疑惑地喃喃道。
岚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
成群的头发随声而动,化形成刀,瞬间像是高速转动的锯齿一般朝诺登斯动作方向袭来!
诺登斯反应极快,立刻翻身闪避,却还是被锋利的头发削掉了一大片皮肉,他不敢停留,立刻奔跑起来,在血流如注的同时还要不断拉弓射箭,好不狼狈。
可他的箭威力实在是不足,只能射断几根头发,根本无法对那女人造成任何伤害。
敌我实力悬殊,没一会,诺登斯的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一个不察,那锋利的头发便把他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头顶乌黑利剑高悬,径直对着他的脑壳砸下!
“咔嚓——”
一连三个散发着金光的大齿轮被劈碎,长发卡在了第四个齿轮上,险而又险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诺登斯惊魂未定,却很快反应过来,一张“夺生”顺势飞出,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符咒。
疼!好疼!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胃部传来,诺登斯一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疼得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动弹不得。但符咒的效果是显著的,那原本凝聚的一大团黑发就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立刻缩回去一大片,把诺登斯周围的位置空了出来。
可惜失去一些头发似乎并没有削弱那女人,反而让她更加愤怒了!
一撮撮长发刹那间疯长,毫无章法地刺入周围的土地中,似乎在泄愤一般寻找着诺登斯的踪迹。诺登斯颤抖着抬起头,正好看到了露露提娅捂着嘴向他拼命摇头。他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出声。
他们太弱小了,完全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长发无规律地四处乱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它似乎更生气了,所有长发一停,迅速聚集,如树冠般在空中张牙舞爪,猖獗地蠕动起来。
诺登斯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拉起了他那把黑色的长弓。
“不要!”露露提娅不顾自己安危,放声大喊道。
空中长发游曳,一处一处,发生了形态上的变化,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诺登斯将“夺生”吞噬的力量全部凝于箭矢上,手指一松,利箭齐齐朝天而去。
成败在此一举!
天帷之上,黑发动了。
一只只漆黑不见瞳孔的眼睛大小不一,瞬间睁开,遮天蔽日铺展在整个穹顶上,那突出的,渊一样黑的眼球一动,死死地盯上了诺登斯渺小的身影。
我会死的。
诺登斯此时的脑子已经无法转动,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满脑子只充斥着一个想法:我要死了。
刚才射出的箭如泥牛入海,没入一只蠕动的眼球中,便再无踪迹,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岚徒劳地挡在诺登斯面前,无能为力。
死亡没有如期而至。
金色的殿堂展露于黑色的天地间,神圣的钟声敲响,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中。刻有繁复纹路的钟表坐落于教堂之后,正好圈住了整个教堂,无数齿轮交叠悬滞在黑发的周围,像牢笼一般将它罩地严严实实。
此刻,命运的时钟“咔哒”一声,向前移动了一小格。
露露提娅端坐于悬浮在空中的齿轮之上,浑身金血泗流,在她的口中,正叼着一张已经使用过的“夺生”。
黑发形成的眼睛被金光一照,立刻如呆久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光明,被刺地痛苦不堪。它蠕动着巨大身体,在教堂前横冲直撞,却尽数被齿轮困在一隅之地内,无法伤到两人半分。
可露露提娅同样无法对它造成伤害,这样终究只是缓兵之计。
少女看了看已经在拼着全身力气拉起下一根箭的诺登斯,心下一横,又一张“夺生”被她催动。
“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