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躲过五个香囊,季向南干脆关上半扇窗,挡去楼下人的视线,留下透气的半扇刚好能从侧边看见靠岸的画舫,规制华丽,许是用材讲究,这座画舫比旁边的船都要重,吃水线比它们深上许多,忽然一个眼熟的身影进入视野又很快消失。
面前的窗一关,谢秉添转身去背面勾住好兄弟的肩,问:“今个儿的场子可比京都热闹?”
童天盛直言:“不及当年十分之一。”
想当年,听月楼的花魁姑娘出阁那是长街亮如昼,红绸铺满天,鲜花淋头闻百香,再看今夜,花瓣落得稀疏,跟户部那群老头脑袋上的毛一样。
“扬州近年经济不景气?”到底有个当户部尚书的爹,童天盛一眼瞧出根本问题。
谢秉添遮面轻叹:“来了帮晦气家伙,把几家大商户都吓跑了。”没跑成的变为刀下魂。
童天盛纳闷:“连谢大人都治不了?”
谢秉添的父亲乃扬州知府谢重安,曾任京官,得圣人青睐,若非自请外派,如今内阁必有谢重安一席。
“听说过辛云楼吗?”
童天盛常年走江湖,当然知道辛云楼,但关于辛云楼的传言太多,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不是说辛云楼的老巢在南域吗,怎么会来扬州?”
个别杀手在扬州行动不算意外,但大批辛云楼中人混入扬州,甚至驻扎便尤为反常了。
彩扇下的脸从轻佻转为凝重。
“这个问题,家父与我也分外想知道原因。五年前,那帮人用假文书混入扬州,起初他们行事隐蔽,没人发现,后来城中有名的商号接连倒闭,等衙门发现不对劲已为时晚矣,连弘名商会都被他们收入囊中,往后行事也愈发嚣张。”
此前发生都算商户之间的竞争,衙门插不上手,直到有人报案称家人失踪或者死于非命才开始着手调查,不查不要紧,一查发现整个衙门下至普通书吏上至文书掌印全被收买过。从提供假文书的肖嘉口中逼问出他们的来历,这一问令事情更加棘手,辛云楼是出了名的暗杀组织,其狠辣无人不知,衙门不好直接跟辛云楼撕破脸皮,假装相安无事到现在。
枯坐半天的人终于出声:“此事可有上报?”
“发生此等大事,家父已有渎职之嫌,怎敢瞒报,三年半前刚查明是辛云楼后就往上面递过折子。”
奇怪的是,朝廷竟默许此事,且不准扬州府对外透露实况。
“那么大颗毒瘤,居然不打算拔?”童天盛诧异,今日初听闻,朝廷竟对正道恨不得见而诛之的辛云楼暗保,“圣人不该……”
“齐年,慎言。”季向南及时打断童天盛。
进门许久,季向南一直在观察房中陈设构造,梁壁上是少见的木绘雕花,甚至往上添了许多画蛇添足的装饰物。若留心环顾整间房的梁壁,会发现壁后走有一圈空管,来这寻花问柳的人自是无心发现其中玄机。
季向南在翰林院任职时看过一本卷宗,内有记载,前朝皇室曾在京中各个名流茶肆中布有空管来监听朝臣,虽于新朝后京都格局大变,但有些旧宅中尚能寻见一两截断头断尾的空管。
童天盛看完季向南沾水写在桌面上的简略词,震惊半晌说不出话,谢秉添的脸色极差,不知何时起,彩扇合上,扇骨在主人的无声施力下咯咯作响。
最先发现机关的季向南倒比这二人淡定许多,甚至还能悠然感叹一句,“今日此地,来着了。”
辛云楼,前朝,无论哪个放于朝堂上,都将是议论纷纭,蛰伏多年的党争也会无所遁形。
太子命下的暗访究竟想访些什么呢?
桌上茶水半干,低敛的眉眼渐渐染上玩味的笑意,是与端方君子截然相反的气韵,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乖戾。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