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小汀,在忙吗?”
尉迟启的声音透过木板屏风,穿进尉迟汀耳中。
“进来吧。”
话里听不清情绪,尉迟启推开门,绕过屏风。
书桌左侧有成双的木椅横置着,他挑了离妹妹近些的位置坐下。
“爹与你说的事情考虑的如何?”
“哪件事?”
尉迟守同尉迟汀谈的事情多了去了,明日是去酒楼与李公子见面,后日是去郊外参加文酒会。
她一一推辞,耐不过尉迟守总提,心生躁郁,索性避开他。
“就爹说下个月把家主之位传给你的事请。”
尉迟守没与她提这事,想必是她避着他,他便借着生性纯良的尉迟启转达。
尉迟汀看着在坐在木椅上,有些畏手畏脚的兄长垂落双肩,难以掩饰的落寞。
她温和地,含着些许笑意询问:“你想不想当家主?”
“想啊!”尉迟启仰目,眸中星光闪烁。
不待尉迟汀回答,他又自顾自小声嘟囔:
“但是爹和娘说只有承了修行之力的人才能继承家主之位。”
尉迟家祖上是籍籍无名的农户,有几亩农田。
族谱记载,七百年前一位老翁晕倒在田地里,被尉迟家的先人搀扶进家中施救。
老翁在田埂走动,中了暑气,醒来后对先人道谢,并施以惠泽。
送走老翁,先人便觉浑身通透,力大无穷。
邻里都传那老翁是仙人,尉迟家是撞上大运。
先人之后去了外乡闯荡,成了修行界大能,最终羽化成仙。
此后尉迟家飞黄腾达,历代人中,必有修行奇才。
如今尉迟家褪去往日辉煌,只剩尉迟守一支脉络苦守着荆州尉迟府这邸宅院。
而尉迟汀承了祖上阳德,修行天赋,也肩负尉迟家重振光荣的使命。
可她与常人不同,不会与男子成家,更不论绵延子嗣,尉迟家的使命她无能为力。
“你没有也能行的。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勤能补拙。”
尉迟汀起身,绕过书桌,在尉迟启希冀的目光里拍了拍他的肩。
“真的吗?”
“自然是真话。”
尉迟汀在兄长旁边的空位坐下,耐心问道:
“爹有告诉你几日传位吗?”
“没有。”
尉迟启双手搭在坐椅的扶手上,乖顺地摇头,“爹说让我问你哪日合适。”
尉迟汀点头,“我知道了。”
她起身,预备出门,尉迟启坐在座椅上抬头看她,似乎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兄长来找我之前在做什么呢?”
“在看书。”尉迟启似争宠的孩子般扯起嘴角。
“好习惯,那接着去看吧。”
得了夸奖的尉迟启兴致冲冲走到门外,尉迟汀紧随其后关上门。
出来书房,隔着院子的圆框,看见爹娘的房门半开着,趁尉迟启还未走远,她追上前。
“爹娘不在家吗?”
“娘上午去王姨家了,爹应当是没出去。”
不在卧房,当在书房。
“在吗。”尉迟汀涉过院子,来到尉迟守单独的书房外。
“进。”中年男子雄厚稳重的声音说道。
她迎声推开门,还未绕过屏风,就已开门见山。
“我不会继任家主。”
尉迟汀自如在尉迟守正对面的端庄入坐,神色坚定。
尉迟守淡定喝了口茶,对她都话似乎早有预料。
“那你让尉迟家怎么办,传了七百年的基业要毁在你爹手里吗?”
“兄长的修为并不差,至少胜过您,也算青出于蓝。”
“那他的性子呢?要不是我和你娘护着他,他迟早被人吃干抹净。”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您认为的未必是现实。我不做家主,并非不能插手家中事务。”
尉迟守略显急切,手不断转动茶杯。
“你的天赋远胜于他,为何就不愿为家族做出小小的牺牲呢?”
他在隐晦谈及谢今恃,或许这件事都让他羞于直言。
尉迟汀坦然得多,她起身为父亲续茶,一边说着:
“您将我送去武陵,整整十余年从未看望一次,是为什么?也是作为小小的牺牲吗?”
尉迟守的表情忽然僵住,他盯着尉迟汀看了许久。
“爹?”
直到尉迟汀出声提醒,他才如缓过神来。
“你还记得你娘同你说过,你五岁才学会说话的事吗?”
尉迟汀不解,依旧点头附和:“记着。”
“我和你娘当时急坏了,以为你天生是个哑巴,寻遍名医也都说身体没问题。直到,我们遇见了一名秃头和尚。”
“和尚治好了吗?”
尉迟守轻轻摇头,“和尚不行医,他说他是个算命和尚,给你写了张条子。”
他愈说愈玄乎,将尉迟汀的心也给提领起来,“他写了什么?”
尉迟守蹲下身,打开立于墙角的木柜底层的抽屉,最里侧有条褐色丝线,几乎与抽屉的色泽融为一体。
他轻轻一拉,暗层的格挡落下,取出夹杂其中的一张极为平整的白纸。
手心颤颤巍巍把纸铺在桌面,旋转过去让尉迟汀瞧个仔细。
语迟言尤熙,苍穹孤自泣。
行事辨德义,博然破孝悌。
尉迟汀看完,将视线放回尉迟守身上,两人对视,对方说完整个故事:
“起初看了这话,我没在意,可没过多久你竟说起话来了。我心里慌,才把你送去武陵。”
“多少年来你兄长没长进,赤子之心,难堪大任。我便想,哪怕破了这孝悌,只要能让尉迟家未来走的更坦荡,我也认了。”
他说的动情,眼中泪花闪烁,仿佛下了狠心从身上割下一块肥肉。
尉迟汀听完他的“苦楚”,捏起纸将黑字重读一遍,只觉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