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恃把捧花拆开,插进盛了水的玉瓶里。
搬开座椅,取杯壶,给萧纯倒水,忙活一通后,在对面坐下。
萧纯双手置于膝上,“有劳款待。”
谢今恃浅笑,“是有朋友在京城吗?”
萧纯轻轻摇头,目光里流露几分依恋。
“衣沉她转世轮回了,在京城。”
谢今恃呼吸停滞,端起瓷杯,浅抿一口,“是吗,在京城何处?”
萧纯没注意她的异常,仍是副含柔模样。
“在——”
“等等。”谢今恃出言,杯底重重扣在桌面,清水摇晃,些许洒出杯壁。
她长呼出一口气,面含歉意,手收回桌底。
“萧姑娘,抱歉。我如今还是不知道为好。”
萧纯瞧着羞愧的少女,嘴角释然地稍稍扬起,目光有些空灵。
“她尚在襁褓之中,我远远瞧了眼。”
“转世到了京城,算得上富裕人家,此生不必同前世一般困苦。”
然而,谢今恃指甲镶进肉里,烙下月半状的红印。
她垂头,想着皇宫里卫衣沉的日记里,那些信封里的字句。
“衣沉她,很在乎你。”
她的话打断萧纯,对方愕然,笑容也转瞬即逝,貌似猜到她接下来的话,闪烁的视线里有不甘,还有恐惧。
“可能她在朝堂多年,筚路蓝缕,许多事情放在心里。”
“她不说,可我们都明白的,她最放不下你,所以最希望你放下。”
“萧纯,”谢今恃突兀停下,语速变得极为缓慢。
她蹙起眉,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物是人非,往者莫谏。”
正厅里长久寂静无声,萧纯嗤出一声苦笑。
“谢舒。”
“嗯。”谢今恃忐忑不安应道。
“你的生气呢?”
“我看不见修行中人的生气,却能看见你的。”
“枯竭只剩几丝几毫,同病入膏肓的病人无异。”
“我、”谢今恃空张口,心脏扑通狂跳,下一刻就要从双唇间的缝隙跃出。
“你希望尉迟姑娘放下吗?”
萧纯身体向后倾倒,后脑垫在竖起的椅背上,盯着屋顶的横梁,声音乏力,“抛却你,另寻新欢。”
谢今恃抿唇,杯中清水映出萧纯的下颌角,几缕青丝作伴,附在颊旁耳廓。
“万事轮回,神明鉴查,非执念所能改的。”
她没能正面回答萧姑娘的问题,她不坦荡,缺少直视内心阴暗的勇气。
萧姑娘率真,可这份执念,恐怕莫如衣沉所预料般,成了心魔。
“与姑娘交谈,真是受教,”萧纯饮尽杯中水,利索起身,“天色渐晚,改时再叙吧。”
谢今恃知她话里的恼意,侧身伸手想要挽留,口齿却如闷葫芦,憋的死死的。
劝人留下能作何用呢,手终于还是泄了气,砸的裙摆荡漾。
萧纯也没给她留机会,眨眼间人步至庭间小路。
谢今恃坐在椅上,目视萧纯离开。
大门开出缝隙,合上时,答案不由自主冒上心头。
不希望。
她和萧纯是一样的人。
衣沉不一样,她比她无私的多。师姐也是,会希望她放下吧。
她双手撑住桌面,站起身,收拾桌面的杯壶。
萧纯身处闹市,身旁路人似过眼云烟。
脚麻木跨开,茫茫天地,无一事一物能引起注意。
再抬眸时,见一妇人,双臂承托的一团白布中时不时传来婴儿欢笑声。
她驻足,原来不知不觉见人已走到“衣沉新家”门外。
妇人未在意她,时不时摇晃两下,哄着怀里婴儿。
萧纯假意擦肩而过,斜见那双娇嫩的手挥舞抓握,旁的皆被厚重白布裹住。
她不敢贸然搭话,只怕唐突惊扰了如今的衣沉,更遑论用她来弥补前世痴念。
但真要放下谈何容易,得过且过。
熬一岁,算一岁。
数日后,纸鹤飞入听世居。
“阿恃、阿恃。”
听着庭院的呼唤,谢今恃从躺椅疾走来到前院。
伸手,纸鹤通灵性般降落掌心。
取下信纸,拆展开。
阿恃:
我与阿恃看法一致,同为女子,不必追随男女大流,皆着女子衣袍吧。
不在京城的时日辛苦阿恃了,荆州事繁,我大抵五月初四初五归家。
有感兴趣的物什可在信中告知我。
另外,你称我阿汀,我很开心。
——尉迟汀。
谢今恃回信提笔落下阿汀二字时,格外细致。
阿汀:
那我便定女子衣袍,裁缝是个热情的人,不知衣服做好时你回没回来。
届时也可瞧瞧裁缝招呼客人的热情劲儿。
前几日见到了萧纯,邀她来家中一叙,不过相谈不欢。
从魔界回京城,如此长时间我竟忘记向师父道平安,便托孔序师叔去新安走这一趟。
近来总是劳烦师叔,想给师叔奉上些微礼,师姐可知师叔喜好,我好置办。
下次来信,你可否多写些词句,以解相思之苦呢。
——谢今恃。
纸鹤驼上沉沉相思之情奔赴荆州,落在了情丝的源头,尉迟汀的肩侧。
她正坐在荆州尉迟府的书房中,柔荑将纸鹤背上的纸张拆开。
读到信中谢今恃倒露的苦水时,她难免联想到阿恃咬着下唇,眉目紧锁懊恼的模样。
尉迟汀按例把信纸收进匣子,挽袖磨墨,预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