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这时响起她的成名曲《Summer Lies》,萦绕心间,他放的。
“……”
“There are so many lies in summer.”
“The truth is hidden in Pleasant Street,do you hear?”
“……”
夏天有太多谎言。
真心话藏在悦落街,你听见了吗?
谢游直勾勾凝着她的双眼,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公司楼下咖啡厅。
当时午休,他到楼下咖啡厅照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厅内旷阔安静,斜风细雨在窗外飘了好久,他坐在角落,征征看着雨幕。
却在下一瞬,淡淡的伤感充斥整个咖啡厅,熟悉而又遥远的歌声贯穿心脏。
店员放起了《Summer Lies》,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歌好伤感,整个曲调透着浓浓的遗憾和惆怅,不敢听,又让人很想听。”
“确实,不过我一直想问,真心话为什么藏在悦落街啊?其他地方不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歌手创作时,会把个人情感放到歌词里,可能悦落街是她的灵感来源,要不就是那有她刻苦铭心的故事。”
接下来的对话谢游已经听不见了,大脑完全被“悦落街”三个字占据。
神经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想起六年前自己和沈乔在公交车的聊天记录。
——在哪?
——悦落街,刚上公交车,我和灵灵一起过去。
她大可以说,公交车,我和灵灵一起过去,“悦落街”这个地点可说可不说,意义不是很大。
可真心话藏在悦落街,究竟是什么真心话。
谢游从裤兜摸出手机,点开那个恍若隔世的头像,页面跳转,映出惊心动魄的文字。
从病房醒来那刻,他便给沈乔发了数不清的消息,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拇指上滑,翻了好久,找到最初的聊天信息。
——我没理解透。
——悦落街,刚上公交车,我和灵灵一起过去。
——你自己过去吧,抱歉。
谢游眸光颤动,心跳突突直跳。
藏在悦落街的真心话是
——我悦你。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告诉他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了。
“沈乔。”谢游始终屈膝蹲在她的脚边,大手抓着她的两条胳膊,“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他眼尾红润,“你是不是怪我,怪我发现太晚,所以把自己藏起来,跟我闹小脾气?”
“你不要再违背自己的心了,”谢游的姿势保持长久不动,仰着脖颈,眼睫湿漉漉的,他轻滚喉结,“好不好?”
沈乔的眼球酸红,簌簌眼泪砸到他的手背,激溅起一阵水花,她闭了闭眼,窗外的阳光打在背脊,身前是比太阳还要灼热滚烫的目光。
冗长的安静,依稀伴随着细微的抽噎,沈乔睁眼,手心贴上他的手背,一温一凉碰撞,她忍着声音里的颤意,咬死唇畔,“你听错了。”
沈乔极为困难地将他的手从胳膊拨开,“悦落街的真心话,不是和你说的。”
谢游仰着头,湿漉漉的一双盯着她,像漆黑深邃而波光潋滟的黑洞,欲要将她所有神色吸纳入眼,手仍就紧紧抓着她不放。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初生的阳光照亮万物,而这处,仿佛没有波及到。
谢游收紧她的胳膊,唇角扯了下,自虐般的追问:“你再说一遍。”
声音完全的沙哑,像是被石头狠狠磨砺,残缺不全。
沈乔的手仍贴着他的手背,一点一点地挣脱,撬动的痕迹没有,挣脱不开,他的温度极速下降。
“悦落街的真心话,”沈乔嘴唇咬红,湿漉漉的眼睫轻颤,看着他,一秒不放,一字一顿,“不是和你说的。”
“那是谁?”他红着眼,继续追问。
沈乔愣怔怔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还会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这话已经很残忍了,追问下去无异于自找痛苦。
心宛若弯刀剧烈割磨,大沽大沽的鲜血喷涌而出,沈乔攫取仅剩的一缕呼吸,移开他的眼睛,盯着地板上交错的纹理,冗长沉默后,她垂下头,背脊细微发颤,痛苦稀碎的声音从喉咙挤出来:“和你、没关系。”
字字句句寒冰彻骨,从头灌到脚,浇得谢游浑身抑不住发抖,但仍攥着她,下颚线紧紧绷着,冷峻又锋利,他颤着唇,嗓音低醇厚重,哑得不像话:“那为什么要掉眼泪?”
一言,直接惹得沈乔情绪失控,她用力锤打他的胸口,“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他明明高高在上,站在塔尖,清冷得对凡尘没有任何依恋。
可是现在,一次次自虐般追问到底,一次次将自己的骄傲、自尊碾在脚底。
这不是谢游,不是她认识的谢游。
而他每追问一次,她都肝胆俱裂。
谢游扣着她的脖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深深的呜咽从锁骨处穿透出来,他哑声:“伤人的话还要对我说吗?还舍得吗?”
只要她违逆一次自己的真心,他就自虐般的追问一次。
看看是她的心硬,还是他的心坚。
沈乔的眼泪濡湿他的肩身、衣领,她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哽咽到呼吸艰涩,“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谢游蹲着身,逼着她和自己对视,一寸不放,喉结轻滚,“要不要我?”
沈乔浑身冰凉,揪着领口的指尖打颤,漂亮的狐狸眼被厚厚的水雾遮掩视线,他面容有些迷糊,锋利的棱角也柔和许多。
可咬字清晰,强劲而穿透有力,直直刺破她心脏最冷硬最坚固的外壳,抵达最柔软的那寸。
“要不要我?”谢游扣着沈乔的脖颈,拉近双睛对视距离,他再一次重复,“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他重复了三遍,不知花了多大力气。
沈乔的眼泪汹涌,内心剧烈撕扯:他对她坚如磐石的坚定选择,一步步瓦解她固守的承诺,可仍存的一抹清醒理智,将她往回拉。
她自小渴望家庭的温情,所以她希望自己和谢游的未来是能得到他父母的认可和祝福的。
可是显然,不会。
六年前的医院走廊,余慕芝对她说的话仍历历在目。
——“沈乔,算阿姨求你,别再和我们谢家沾上关系了行吗?”
——“如果知道这颗心脏会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宁愿死都不愿意换。”
她没资格踏进谢家的大门,更没可能得到他们的祝福。
她和谢游,或许可以走在一起,但不会得到祝福。
所以她不敢。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瞻前顾后,不敢放开手脚。
“谢游。”沈乔闭上眼睛,“别再执着了。”
所以,她还是舍得伤他。
始终抓着她胳膊的手终于放了,谢游仿佛卸光了所有力气,冰冷的手臂无力垂在腿侧,他扯了扯唇角,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眼睛红胀,“我又听错了吗?”
沈乔不知道他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起身离开,左脚还赤着,踩到瓷板瞬间冰冷的感觉袭上心头,近乎狼狈逃走。
逃的时候,手腕被他从侧边往回拽,重新摁回床沿,谢游不看她一眼,把左脚的鞋子给她穿好。
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