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建坝的时间偏偏碰上了新大名令,真的很不巧……
本地的官员不想与建坝之事牵扯上关系,只要一提建坝,变脸的速度堪比洁癖见到对家。
新大名令一出,众人纷纷寻找长寿者,闭门谢客,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后龙丸在外山宅前叹了口气。
这位是小少爷在五岁就认识的贵族,世子还想拐小少爷当书童,也依旧让他吃了闭门羹。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小少爷问道。
[去锦织那里试试吧。]他不抱指望地回应。
没想到,最不抱指望的锦织家,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小少爷为保护正道,吸引到外界注意而死。正道为小少爷探寻始作俑者,控制锦织世子。
而正道控制的锦织世子最终帮上了他。
后龙丸忽然觉得其中的因果轮回很有意思,尤其当锦织世子为他争取到参与宴会的机会的时候。
日向龙丸不赞同:[你不能去。]
[为啥?]
他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争取实在浪费,不过小少爷却摇摇头,说不上来原因,只说长辈们都不让去。
一听这句话,后龙丸不由得重视起来。
长辈们不让做却不说缘由的事,通常为过于复杂或敏感的内容,与其跟孩子们解释原因,不如直接不接触、不知道,将一切可能性扼杀在萌芽前。
然而这是目前唯一的途径了……
“少爷?少爷?”
后龙丸回神,锦织世子微微屈身,问他是否还要去。
“去。”后龙丸将疑惑丢出脑外,“你来准备这件事。”
锦织世子对外的形象是锦织家的公主,所以男性的宴会与他没有关系。不过已逝的锦织家主倒是经常流连于这种场合,熟练的老仆们只需一道命令,便会把出行准备周全。
“既然你是‘公主’,锦织家的继承怎么办?”解决掉一件心事,后龙丸乐呵呵地凑过去,“你们缺家主吗,你看我能行吗?”
锦织世子表情一僵,干笑着让他别开玩笑:“我有假身份在外,现在只等替身回来……”
“我没开玩笑。”
后龙丸笑眯眯:
“我要一个新身份。你想想有没有能用的,没有的话……我就只能抢你在外的假身份了。”
锦织世子头皮发麻:“我想想,我想想……有一个。”
还真有?
他连忙追问是什么身份,没想到牵扯出来的家族隐秘非常狗血。
锦织世子为他准备的人,是锦织家主的私生子。但是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却是另一个贵族的大少爷。
向峦家婚宴当晚,锦织家主偷情了新娘,生下了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后来被锦织家主绑架,又在绑架两年后死于锦织世子之手。
锦织世子还记得那孩子的喜好与习惯,模样与声音正适合他使用。
后龙丸:……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一并准备着,我以后要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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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锦织世子的引荐下,后龙丸住进虫喰家的宅子里,准备参与第二日的宴会。
他向稻田和龙丸少爷打听到虫喰家主的喜好,提前讨到了可以生发的毒,把头发催长到腰部。
他还向千枝学习表情动作管理,在镜子前待了两天两夜,出发前被千枝按着描眉点唇,额外套了一层变身术,就是为了不浪费这次机会。
进到宅里,他又在院子里反复踱步,做出睡不着的样子。
而第二天、第三天确实顺利,没辜负他的心血……
宴会自第二天夜间开始。
虫喰家主坐于廊下,其余宾客在院内分列两边,矮桌上陈列各式小食与酒水。
仆人们在院里架起篝火和一口油锅,用于下半夜的宴会内容。
后龙丸有幸被安排在第三排的右侧位置,跟宴会主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让他的压力不是很大,得以有心思边吃腌菜边用白眼欣赏舞蹈。
宴席中央,数位舞姬伴着音乐起舞。她们的技术平平,舞种也很无趣,但平淡的气氛正适合用来填饱肚子。
一舞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地赞叹着。
这种反应在意料之内,虫喰很快打断了大家违心的称赞,拍手唤来一群奴隶。
随着奴隶一同到来的,还有不及半人高的大陶瓮。瓮里探出来一个孩童的脑袋,看起来不过十来岁。
虫喰一声令下,奴隶们举起陶罐、拿着火把,或抛或顶,又稳稳接住,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孩子咯咯笑着毫无惧色,但后龙丸总担心他们动作失误伤到人,便不敢再看,低着脑袋往嘴里塞吃的。
奴隶的杂技难度越来越高,很快便到了用细棍和绳索挑动巨大陶瓮的程度,气氛也热烈起来。
后龙丸的头垂得更低。
突然,
“啪!”
碎裂的声音、孩童的嚎哭,和众人的惊呼同时响起。
奴隶们纷纷跪地,瑟瑟发抖。
后龙丸也悄悄放下筷子压低存在感。
神色平静的虫喰和善地叹了口气:“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奴隶爬行上前,趴在地上闷声道:“大人,是那孩子在瓮里乱动,扰了大人们的兴致。”
虫喰摆摆手,随意道:“丢进油锅。”
这语气太随意了,以至于后龙丸竟然误听成家主打算放过他们。
直到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养孩子的奴隶也被扔进锅中,尖叫声贯穿耳膜,他才猛地抬头又强行遏制动作,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浑身一颤。
他没能及时关闭白眼,于是白眼特别清晰地,将扭曲成陶瓮形状的肉块,以及瘦人蜷曲形状的肉排,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虫喰见他吓了一跳,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日向,别害怕,吵闹的声音很快就会消失,你应该享受宴会。”
后龙丸闻言,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彬彬有礼地笑着挪动双腿,做出面对宴会主人的姿态。
他微微屈身,恭敬地朗声回道:“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有虫喰大人您的鼓励,我一定能够无所畏惧、全心全意地享受宴会。”
虫喰满意点头,将他桌上的空蝶换成了一盘糖渍水果。
蜜饯的甜味很浓,但不如从油锅那边那边的味道更“香”。
后龙丸已经很久没有吃纯油炸垃圾食品,以至于每次做梦醒来,他都急着催稻田往家带油料作物的种子。
他本来计划如果这两年种田顺利,就奖励自己狠狠吃一顿炸鸡腿——
一转眼,一盘炸得表皮翻花的扭曲“胳膊”被放到眼前。
浑浊的金黄油脂从边缘缓缓滴落,仿佛隔空落在他的嘴里,令口腔违背理智,直接将涎水炸了出来。
后龙丸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他貌似被人向后拉扯着,可是还坐在原地;他听见小少爷在跟他说话,不过唯有宾客在相互交流。
白眼看得实在太过清晰:木筷子的尖头缓缓下落,点在炸开花的表皮上,按压出清脆地咔咔响声。
他大抵被恐惧和理智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喊着“不能吃”,一半狂叫“必须吃……必须吃、必须吃、必须吃必须吃必须吃必须吃——
“油炸太浪费了!”
后龙丸骤然惊醒。
他抬手摸摸裹眼的布料,发现额边尽湿……
[我刚才表情失控了吗?]他连忙问道。
[没有,你做得很好。]
小少爷的声音有点无精打采,颇为萎靡。
后龙丸这才意识到小少爷恐怕同样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强打精神劝道:
[你在看吗?别看了,不看心里还会好受些。]
小少爷的声音响在他心里:
[我要看着,我要记住……如果日向输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嚣张的宾客吸引到宴会主人的注目。
“百目鬼,你既然敢这么说,如果拿不出美味的主意,相信在座的诸位都会不高兴。”
“当然有!”
那百目鬼家主左右眼各有一个胎记,像是长了四只眼睛。他从袖子里拿出瓶子交给仆人,半仰着脑袋,颇为自信:
“用我调制的香料料理,绝对能让诸位满意。”
“那就听你的。”
虫喰冲身后摆手,舞姬们去而折返。
用白眼看到舞姬们拿一盏油灯、一支点燃的蜡烛换下了那盘胳膊,又端着盘子消失在拐角处,后龙丸徒然泄力,彻底放松下来,也有心情催着小少爷观察那盏油灯讲给他听了。
油灯大体黄铜材质,灯油澄澈透明,呈现出美丽的淡黄色,露出灯芯位置下的一点翠玉。
而那翠玉的绿色中混着一丝乳白,几者相结合,听起来颇像在黄色的霓虹灯下见到了正道的眼睛,让后龙丸感到格外亲切。
油灯的灯芯不是白色,而是不知怎么染成的极为艳丽的红。
讲到灯芯,小少爷的声音突兀停住。
后龙丸正听着颜色在脑内想象得津津有味,小少爷突然如此,把他搞得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怎么停了?]
另一方还没开口,虫喰先打断了他们的交流,邀请众人点燃油灯:
“诸位今天肯赏脸前来,想必是为了我这用了三年精心制作的宝贝灯油。我话不多说,请诸位尽情品鉴。”
后龙丸:?
灯油怎么品鉴?
他狗狗祟祟地嗅闻着灯油,偷偷拿白眼瞟其他宾客。
见别人倒掉蜡油,用烛火去点油灯,又在点燃后或看或闻,后龙丸有样学样,也用蜡烛去点油灯。
[别碰。]
后龙丸动作一顿。
烛火距离灯芯只差一丝。
与日向龙丸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百目鬼的尖锐笑声和夸赞:
“好!油色透亮,清香怡人,灯芯燃烧猛烈。这油是我见过最好的羊油。虫喰,你这家伙别憋坏了,我承认你赢了就是,还不快请他们上来!”
羊油?
后龙丸作出倾听的模样,一边听话地悄悄放下蜡烛,一边在心里激动尖叫:
[羊油!什么羊炼油能这么好?是羊尾油吗!火之国有大尾巴羊吗!?]
叮铃……叮铃……
咯啦……咯啦……
铜铃叮当,骨头相撞,在一阵阵的手杖撞击地面的声响中,一群祭司押着几个和蛇尸捆在一起的奴隶走到场地中央,正巧停在后龙丸那排前方。
即使白眼能无视距离将画面传递到脑内,后龙丸仍习惯性地探头,好奇发生了什么。
那群人没有对虫喰行礼,而是掏出小刀。
呲啦——
后龙丸下意识闭眼。
睫毛轻触 眼布的颤动间,有什么液体溅到他的脸上。
那液体温热、粘稠,带着一股浓厚的铁锈腥气,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最终挂在他的颈间,不肯继续往下走了。
“祭——”
十数位祭司同时呼唤,吼声瞬间炸响,像是海啸一般淹没了后龙丸的听觉。
“咚、咚、咚——噗嗤——噗——”
手杖不断槌击尸身,血肉在重击下如同烂泥般被碾压,湿润滑溜的粘稠触感缠绕着耳膜。
无形的触手翻搅着耳道,后龙丸怔怔地捂着发痒的耳朵,指尖顺着血痕一路滑下,停在了自己喉间。
副主宾位的十六夜轻品酒水,笑问虫喰:“你怎么想起来祭祀那位。”
虫喰借举杯挡着嘴,微微倾身笑道:“还不是前阵子闹灾,祭祀一下那位,以免疾病缠身啊。”
十六夜恍然大悟,对虫喰举杯,一饮而尽。
[……不是羊油。]
脑内响起轻叹,刹那间驱散了混乱的声音。
后龙丸嘴唇轻颤,无力闭嘴,微微垂着脑袋,明白了小少爷没有说出来的话。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忘了自己在哪里。
后龙丸尽力抹净脸上的血,抓起桌上的果脯,把虫喰的赏赐一口一口地吞入腹中。
果脯甜到发腻,早已没了汁水,但那些红色果肉和果皮,好像一直在顺着他的手腕向下流。
视线的右边突兀出现一只倒吊的大蜘蛛,如同漩涡一般变换颜色。
移动视线,蜘蛛跟着动;眨眼闭眼,蜘蛛仍在。
后龙丸用手帕擦擦手腕,发现并无果肉,便明白了自己的情况,任由那蜘蛛的幻觉随意去了。
祭祀的开场轰轰烈烈,结束却悄无声息。后龙丸再抬头,桌上的餐食已经在他发呆的期间,被人换成了一碗汤。
汤水中有什么东西起起伏伏,望去,若隐若现的褶皱纹路在汤面下静静翻滚。
他看到汤水旁边配着一个洁白的瓷勺,便随意拨动了两下黑红的水汤,搅起一个比其他个头都大的褶皱近球体。
平静地用勺子切开褶皱,露出里面微微发白的胶体,后龙丸舀起其中一块——
白白的脑子在白白的勺子上晃了晃。
他下不去嘴。
勺子一点一点下落。
叮,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虫喰皱眉,目光扫过他迟迟不肯入口的汤水上,声调扬起:
“日向!”
日向的少爷闻声抬头。
虫喰的表情立马柔和了半分。
那日向的人,明明是忍者,却生得一张白皙的脸,整个人在月光和火光中散发着薄纱一般的朦胧光芒。
他的嘴唇比之前苍白许多,似启未启,微微颤动着,似乎被他突然的生气吓了一跳,但又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却难掩对他的畏惧。
那日向的长发顺滑黑亮,乖巧地搭在肩上,随动作悄悄滑落,柔柔地贴住脸颊,搭配纯白的眼遮,被勾在修长脖领上的布料一衬,更显得无助又脆弱。
尤其那一双眉,仿佛藏着难言的心事,轻轻一蹙,令他心尖直颤。
这日向,比之刚才,更美了……
虫喰想到这个人在战场上的优越战绩,一股热血就翻腾着涌过他的头皮,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虽然不能对日向的少爷下手,但是能看到强大又美貌的忍者的恭敬和畏惧,他就爽爆了。
“日向,你在发什么呆。”虫喰细声细语地冲他招手:“到我这里来。”
众人纷纷侧目,偷瞥日向龙丸的反应。
在众人的目光中,后龙丸放下勺子,摸索着矮桌边缘起身,作出小心翼翼模样,往宴会主位的方向挪动。
虫喰的表情更柔和了,嘴角几乎压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