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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不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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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可长春馆内依旧灯火通明,连燕景祁都打发人过来问了两回,又劝说元嘉早些安置。她索性让人熄了纱笼,只在桌案上留了盏灯,又打发其他人下去休息,自己却仍坐在榻上没有起身,开了窗,盯着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梧桐树发呆。

梆子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如今到底是什么时辰,元嘉已分辨不清了,却还是执拗地守着院外的动静。

正当时,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逢春跌跌撞撞地奔进门来,下一刻便跌坐在地。

“娘子!欧阳小郎君他、他没了!”

逢春含着眼泪,下意识唤回了从前的称呼。

屋内一片死寂,紧随着逢春进来的徐妈妈等人更是惊得愣在了原地。

“……你、你说什么?”

元嘉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撑着软枕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已抖的不成样子。

“奴婢到了欧阳府,将您吩咐的事情一一说给了玉戟姊姊听,又问起姊姊小郎君的近况。姊姊本还说、说小郎君一刻钟前已退了热,午饭时候还能吃下半碗粥饭了,可谁知──”

逢春揩着眼泪,“话还没说完,里院便来了人,说小郎君突然抽搐起来,浑身烧得滚烫。奴婢不敢走,想等着小郎君平稳下来后再回府报与您知,可等到半夜时分,小郎君、小郎君还是没有撑住,就这么去了!”

元嘉怔怔瞧着逢春,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恍惚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欧阳沁已受过一次至亲之人离世的苦痛,欧阳澄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是她可以豁出命去呵护的存在……如今人就这样没了,叫欧阳沁如何承受得住?

“女君纵使悲痛,眼下却一定要撑住啊!咱们、咱们去瞧瞧欧阳将军,去与她说说话……还有柳娘子呢!”

徐妈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与红玉一左一右撑住元嘉,口中不住地劝解。

“对、对,快去套车,去欧阳府!”

元嘉呢喃两声,使劲提了口气,大声喊道。

脚下才动作两步,又反应过来,“不行,我不能穿成这样去见沁姊姊……红玉,去我箱子里翻件色浅的衣裳!”

“诶!”

红玉连忙答应,拭了拭眼泪便往里屋跑去。

长春馆又点起了纱笼。一阵兵荒马乱,待元嘉坐上马车,已是数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元嘉神色恹恹,心中仍是难受,胃里也开始不合时宜地翻滚起来,隐隐有作呕之感。元嘉一面抚着胸口,一面扬声道:“快!再快些!”

可饶是如此,等赶到欧阳府时,天色也已微明。

元嘉前脚落地站稳,后脚柳安沅的马车便也到了。两人自阶下相遇,顾不得说话便相携往大门处走去。

内里有人听见动静,忙开了条缝隙探头张望。待看清楚来人是谁,立刻便跑出门来迎接。

“问太子妃康安,见过柳娘子!”

已然换了件素白衣裳。

二人脚步不停,“你家娘子呢?”

“娘子正陪着老夫人呢,”那小厮亦快步跟随,“郎君出事时,老夫人在屋里守着,眼瞧着郎君没了气息,当场便昏了过去,如今正让医士瞧着呢!”

元嘉一听,心中更是担忧。

“殿下与娘子也去劝劝,现在府里乱的很。娘子头先也差点倒下,只府中诸事须得有人决断,娘子如今是硬撑着自己理事啊!”

两人一路行过,眼瞧着欧阳府各处开始挂白,下人们一面拭泪,一面拿着东西往东厢去——想来便是在那处为欧阳澄安设灵堂了。

诸般丧仪都很稳妥,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柳、季两人心中却愈加不安。欧阳沁有多偏疼欧阳澄,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幼弟骤亡,哪还能这么冷静!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又穿过两处回廊,终于见到了欧阳沁的身影。前者没有待在里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听着下人们一个又一个的请示,安排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元嘉有些日子没见到欧阳沁了,乍一看只觉得前者消瘦了太多太多。穿着素服,绑着孝带,衣袂翻飞间就像要乘风归去了一般。

到底是欧阳沁先瞧见了人,浅浅几句将事情吩咐下去后,便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我听玉戟说了,京中将发时疫,这时候你们不该来的。”

欧阳沁面色平静,唇色却苍白得厉害,却偏偏还要稳着心神同两人说话。

“沁姊姊……”

欧阳沁的表情实在太过冷静,倒把柳安沅的安慰之言哽在了喉头。一张嘴开了又合,终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谁叫我二人都任性惯了,想来便来了。沁姊姊不要赶我们走,让我们瞧着姊姊安稳,陪一会儿姊姊,好不好?”

元嘉压下心中苦涩,终是不敢提起欧阳澄。

“正好,我才侍奉祖母歇下,想着再去阿澄房里收拾收拾。若可以,便陪我走一遭吧。”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木然道,“他屋里已用药草熏涂了几轮,之前伺候的人也都被挪去其他屋院照看了,当是无事的……你们、你们在屋外等着我就好,不要进去,只等着我就好。”

柳安沅先忍不住了,忙将头偏向一侧,唯恐被欧阳沁瞧见自己潸然落泪的模样。

元嘉死死咬住下唇,硬逼着自己不掉下泪来,只道:“好,我们不进去,就在门口守着姊姊。”

声音却抖得厉害。

欧阳沁似乎想笑一笑,可嘴角无论如何也扬不起来,最终只麻木地点了点头,先两人一步走了出去。

元嘉眼眶通红,却还是拉着柳安沅跟了上去,一路沉默不语地走在欧阳沁身后。见她背脊挺直,见她步履不停,见她一步步踏进那间挂满白幔的冷清小屋。两人还想再跟进去,却被欧阳沁先一步合上了房门。

“我说了,你们在外头等着就好,不要进来……别进来!”

欧阳沁在站在槛内,双手重重抵住门扉,指尖却有些颤抖。

欧阳澄死于时疫,她们若不想也跟着染病,就该离这间屋子越远越好,等在门外似乎已是当下最妥善的做法。可这一刻,情感压过了理智,与欧阳沁的多年情谊推动着两人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直到被前者亲手关上眼前的这一扇门。

元嘉站在槛外,掌心贴住边梃,似乎想将眼前的隔扇门推开,可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只道:“这屋子黑得很呢,姊姊把灯点上吧,收拾东西也可方便些。”

欧阳沁的影子在门后晃了几晃,仍是一言不发,却慢慢开始动作起来。窗纱上的影子一会消失,一会出现,原本挺直的背脊却一点点佝偻了下去。

“那小子最喜欢这柄木剑,平日里带在身边,一刻都不愿放下,还以为有多宝贝呢,竟丢在这地方……”

许久,欧阳沁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来。

元嘉没有接话,柳安沅也只是沉默听着。她们谁都不需要吱声,就这样陪着欧阳沁熬过去就好。

“这护手还是我给他做的,怕他成日拿着木剑耍弄,哪日被毛刺弄伤了手又来找我嚎哭。我废了好长时间才做出这么一对,可被他嫌弃不好看,一次也不肯戴,还以为被扔掉了,原来他竟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这小子,还藏我的香囊呢。我从前总不明白,为何我每次离家那么久,再回来时还是能在他衣物上闻见我惯用的香料味,竟是这个缘由。”

……

欧阳沁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再细微不过的小事,却注定在未来的无数日里,成为遗留在生者心中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痕迹。

欧阳沁的声音从平稳,到颤抖,最后变得哽咽,直到再扛不住一般痛哭出声。

柳安沅再支撑不住,掩着脸奔下台阶,跑到院子里的空地处蹲下,两手环抱,将头埋在胳臂里抽泣。

元嘉不见动作,只将自己死死钉在原地,哪怕眼前早已是模糊的一片,却还是用手紧紧捂住嘴颊,不肯叫门内的人听见一丝哭音。

天边露白,夜色消弭,又是一个明媚的好日子,可那个会喊欧阳沁阿姊的人却再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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