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两排去采麻撕麻。至于前面几排……”看守人手指在前两排晃来晃去,最后点在三个看起来较为强壮的少年头上,“你、你、你,去洗麻,剩下的都去绩麻。行了,你们去棚子那边找到自己的位置,午后再干活。”
一声令下,战俘们陆续起身,随着人群移动的季一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了救那个不知死活的幸运小孩,她的手早上才被抽得皮开肉绽,虽然一会儿就失去知觉,但她知道出汗和碰水时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绩麻,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她听得懂采麻,如果绩麻的工序在采麻洗麻之后,大概就是搓麻线或者织布——不,织布是需要技艺的活,沥湫人应该不会让年幼的奴隶们去做这种事情,毕竟物资总比人要重要些。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去采麻洗麻,季一的手臂至少不会立刻就坏。
她一跛一跛地走着,感觉到左后腿传来阵阵刺痛。
之前在三苗要逃时她的腿后跟被不知什么东西割伤,脚底板也磨破了皮,疼得连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但跟着俘虏堆翻过一座山,又跪了大半天,腿麻了反而好过疼痛。现在她站起来重新走路,一边是腿从麻痹中恢复知觉的刺痒,一边是脚底板传上来的钻心的疼,都让季一不能控制眼角的抽搐。
奴隶能呆的地方,比猪羊的棚子更差,茅草顶上的漏洞多如天上星辰,风簌簌从孔中下。幸好今天是晴天,否则地板一定泥泞。捡了个空地坐定,季一撕下衣角将脚趾头包住,却不敢用污水擦拭自己的手臂,只是谨慎地抱腿静坐。
距离午后只有片刻,不知道第一天做奴隶能否乞得一箪饭食?悬。手臂这道伤,不知道借着省着用人的由头能否求看守人给点伤药?悬之大悬。
她飞快地环视周围,确认战俘们都忙着担忧自己的命运,终于闭上眼假寐。
睡是不能睡的,只是借着这一点时间休息。
季一终于有时间去想。
前段时间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部族里无人问津的孤儿,除了自己叫做季一,什么都不记得。
小部族叫做三苗,十来年前将山头一哥沥湫团团围住,双方从此定下沥湫按时交保护费的友好协议。但风水轮流转,没几年三苗被沥湫打得破产,三苗的男女老幼纷纷变成沥湫的最低等财产,季一也在其列。
这段时间里,季一好不容易学会了挖些东西自己烧火吃饭,但对这世界的生活依旧全然迷茫。
她怎么会这样手忙脚乱?
但三苗人的面孔对她而言那么陌生,三苗人对她也疏而远之,季一也未能得到答案。
现在倒好,一场战乱倾覆村庄,奴隶不讲过去,战俘没有将来,活着如同圈中羊,想真正活着,能怎样?只能靠时间来定夺。
刚才那个小孩,虽然一时幸运被族长选走,但等待他的却不一定是好的结果。季一救他并不是想看到那个坏结局,可季一也无从再做更多的努力。然而对于自己的命运,季一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既然是这样来到这里,就绝不可能在这里就死了,至少她绝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就死了。
有风吹过手臂,汗毛竖起,带来微麻的刺痛。季一又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看守人手提着鞭子正在走近。
“你们,都给我去干活了!”
已经从战俘彻底成为奴隶的少年与孩童们纷纷不情愿地站起来,分拨跟着看守人去做事。
走去绩麻的时候,季一听见身后有个孩子被拽了出来,似乎是因为站错了队伍,那看守人一边叫骂一边鞭挞他,惨叫声不绝于耳,吓得不少孩子都低声饮泣,一时间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季一知道,这只是地狱的开端。
——“那个拐脚的,动作快点!今天要是绩不完,你他妈另一手别要了!”
一巴掌打在季一脸上。
她被掌掴得完全摔在地上,半边脸擦在地上,半边脸立刻肿胀,口里瞬间弥漫的腥咸溢出唇角。
单手撑地勉力坐起来,季一没有擦脸,握着手里搓到一半的麻线,不动声色地轻吐紧张的浊气。她喏喏地点头,惶恐的样子很快应付走了看守人。
等身后下一次叫骂响起时,季一才面无表情地擦掉脸上泥土。她摸过颧骨,发现自己眼下面颊出了血,一碰就是刺痛。
真是多灾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