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琴比这一张年轻些,用的是皮弦。这把老琴用的是麻弦,声音自然浑沉。”
“照这么说,这把琴更适合你些。”
延摇头:“称得上良品,但犹然不足。将来若是有机会伐到嘉木,我便自己斫一把,只可惜世上已无丝弦。”
“丝弦?”
“久远时流行安邑的古法,相传是以野蚕茧来制成琴弦,其音温润朴远,远胜麻弦。”
竟讲得好像他弹过一样,她看了他一眼。延又补上:“只是听闻传说,心向往之。”
“做琴的木头,有什么讲究?”季一没追究下去,“我们做弓的木头,常常讲究韧,信部那里阴干的木房里有一大批木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要的。”
“弓要韧,琴却要稳,松密有度、张弛合伦,方能中和雅致。可有杉木、梧桐?杉以紫杉尤佳,声极劲挺;桐以青桐最优,清厚相得。”
他讲起琴来就完全没了平日温厚的模样,只管想说的,全然不管季一能不能听懂。
好在季一听话向来捉得住重点。她听见延说紫杉,表情呆了一瞬间——真是好高的心气,连姬轩辕都要沾西陵的光从千里外的息慎取材做弓,他说起来居然这么简单,好像他就该拥有。
她眯起眼睛:“你要的东西,恐怕要去族长的仓库里拣。”
延没错过她的表情,不禁失笑:“青桐紫杉,还都远远算不上世上的神品。纵使丝弦清润,也终归无法胜过皮弦中的佼佼者。”
“远在太古以前,火神祝融取榣木做底,冰螭筋为弦,遂成天地间第一张琴,‘凤来’。榣木千年一寸,琴身三尺六寸五,便是三万六千五百年光阴。琴有七弦,更折七条螭龙平生修为。五色石为徽,烈瞳金为冠角。琴声稍泛,便是天地之音。”
看他这样神往,那凤来琴应该是琴师最终极的梦想了。季一笑了笑:“那你去修仙,或许将来可以在天宫弹到那张琴。”
这话一出,好像哪壶不提开哪壶,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无用,传闻凤来早已毁于不周山倾倒时的浩劫之中,纵使登天,也再不能重现太古时的琴声了。”
“难不成你还真觉得自己能弹到?”季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还不如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找到仙人去拜师。”
但延没有微笑,也没有回应,非但没有得到开解,反而更加寥落。
他脸上没有表情:“仙途渺茫,谈何容易。”
季一不知自己的话到底哪里触痛他心底,决定不说这个,立刻换了话题:“说起来,我最近听到一个调子。”
延收敛情绪,总算转移了注意:“又是从弟兄那里听来的?”
“哎,我可不是只有弟兄,这曲子是从牧政老爷子那听到的。有回他赶牛的时候吹了叶笛,那天我骑马巡田,有幸给我听见了这个,我哼给你听。”
于是延静静地注视着她,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季一回忆着旋律,清清嗓子就开哼。
她不太会唱歌,好在这个调子既不太高也不太低,旋律又不复杂,遵从的是弦上能淌出来的五调音阶,依赖的是气韵的变化。
过了片刻,待她完全停了,延思索着说:“这是什么曲子?”
“没有名字,似乎是讲述着‘终焉’的故事。”
“不大像,听起来反而是生生不息。”
“或许,”季一微微地笑起来,“终焉的来临,也正标志着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