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因为我才没离婚。”爸爸说。
他不明白。
他还想问,爸爸不说话了,翻身背对着他、正对着墙睡了。
五年级的时候,他在班里已经有了一些固定的玩得还不错的朋友,因为成绩在班上保持名列前茅,颇得老师青睐,又当课代表又当班长,下课时间不够用,常常在搬作业和跟朋友玩之间纠结。
不过老师的一个眼神就能解决他的纠结,那些喜好上课讲闲话的朋友原本想喊他去玩游戏,见老师经过,立马跟老鼠见了猫似地转头就溜,他只好把班委的分内事先完成。
办公室里的老师很多,他有时会被其他班的老师叫住,辗转几个班去帮忙通知消息或递交物品。虽然这样帮了又帮他就一整个课间休息时间全搭上了,但他很满足,因为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偶尔会悄悄给他塞小零食,然后他放学后再把它们分给朋友们,这样做大家都很高兴。
一个周末的中午,同班的一个朋友打他家电话,约他出来玩。
好像是班里一个同学生日,要在家开生日派对,现在邀请同学们来参加。
从前他只在图书和电视上见过插蜡烛挂火苗的生日蛋糕。他吃过蛋糕,虽然不是生日蛋糕,但他不馋蛋糕,他就是想看一看整整齐齐插在蛋糕上点燃的一圈漂亮蜡烛,所以他应下了要去生日会。
打电话的朋友喊他早点出门,他们一起逛街买份礼物过去,说这样“体面”,他也爽快答应了,并且很快就翻出了自己的全部零花钱——都是白天不怎么出现的爸爸时不时给的,除了买文具买书,他基本没怎么动过。
他出门前留了纸条告诉外公外婆和爸爸自己今天去同学家玩,不回家吃饭了。这是他第一次不回家吃饭,他十分忐忑,但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那天晚上在同学家吃完生日蛋糕回来,天已经黑了。
他走到居民楼区逐渐黯淡的昏黄的路灯照射区时,发现爸爸和弓腰的外公都在楼底下焦急地等待着,随步子左右移摆的目光四处搜寻着。
五年级,十一岁的孩子,多少懂事了,心里是明理的。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
他以前出去玩不打招呼也没关系,只要饭点前回来就行,他们从不过问他去哪儿了,压根不在乎他去哪儿了。
“爸爸,怎么了?你们在找什么?”他走到爸爸面前问。
爸爸难得弯下膝盖,握着他的肩,与他身高齐平地注视他的眼睛,“你有看到你外婆吗?”语气满是焦虑地问。
他摇摇头。
爸爸立马松开双手放开他,然后迈开步子从他右胳膊旁经过,继续寻找外婆。
外婆不见了。
外公说,那天下午他和外婆大吵了一架。
他们又是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了——外婆忘记洗碗了,中午吃饭的碗碟筷子全撂在水槽里,仅开了一公分高的池水水面上还漂着油腥沫子。
外公似乎是骂得很难听,还不顾自己死活地抢断每个气口不让外婆插话,气得外婆提起菜篮就离家出走了。
连钱包都没带。
报案又过了好几天之后,警察打来电话,问,是不是死者家属。
外婆的葬礼上有很多人哭,有菜市场卖菜的、卖鱼的、卖肉的,还有居民楼附近的杂货店老板。
他们哭得并不难过,甚至有些人一边哭还一边咧两下嘴笑,拿纸巾擦了眼泪之后说:“总算跟那个死残佬分开了,也好啊!”
那时外公还在葬礼上,他只是腰不好,不是耳朵不好,但听见之后并没有任何要破口大骂的迹象,只是静静地背着手、弓着腰、注视着花圈前的那张黑框相片,就是没一滴眼泪。
他流泪了,但不敢哭出声。
因为他担心被人发现——那天是他忘记洗碗了。
是他因为朋友的电话兴致勃勃一心想着出门把要洗碗的事抛之脑后才导致外婆去世了。
他害怕极了,愧疚极了,后悔极了。
他没有害死一条狗,但他害死了他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