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样东西？

贺浔皱眉，问，“是，能活得久一点？”

药老摇头，他毛须鬓白，使得他看上去有几分超凡脱俗，他虽是仰头看着贺浔，却想是在高处神明一般地将贺浔的所有动作心思一览无余，“都说自我是最清楚自我的，其实不然，有时在外人眼中的也是真正的你。”

“若只是想活得长久一些，侯爷当初为什么扶持新帝，明明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发酵，割据一方倒还更简单点。”

“你看不透自己的心。像人蒙眼走夜路，光就夜路就已经看不清楚了，更何况蒙眼呢。”

贺浔心下一动，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关卡。

但是，他哼笑一声，道：“我现在没兴趣听你啰哩巴嗦。”

药老：“……”

“看透……本心……”他的声音收起来，鸡贼地瞪着泛黄的圆眼珠子。

贺浔不耐烦：“老不死的真的那么想死我可以帮你。说，你诊出些什么来了？”

对，怪不得觉得熟悉呢，药老这啰里啰嗦神神叨叨并且不知所谓的话术，像极了早年公主给他专门找的那位教书先生。

他一直问这些东西。

而这种艰奥高深的东西，从古至今一堆人辩解来辩解去都没能辩解出个所以然出来。

贺浔能说出个什么呢？

然后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说法。

——“这样这样”才是对的！

——不对，明明要“那样那样”。

……

贺浔心眼好啊，老老实实地回答教书先生这没什么意义还没什么意思的问题。

教书先生道：“还是有些偏颇……你没有看清自己。”

贺浔摔笔道：“问了没回答不满意，回答了还不满意，你那么懂我，这么想当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出意外，他收获了先生猛猛抽下的一记板子。

回头，小贺浔还被娘亲抓去训了好一顿。

贺浔这人记性好，亏得他聪明，加之他的性格因素，导致了他格外记仇。

对了，那位教书先生性张，是张都安的叔叔 。

贺浔从七岁，活生生记到现在二十四岁,他记得那位老先生的音容笑貌，直至他与药老的脸重叠起来。

看……清楚……自己……

贺浔压迫感十足的看向药老，有如看到那位古板迂腐的教书先生。

他更烦了，暴躁的小人儿在他的剑眉上跳来跳去。

药老：“……”

他尴尬地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他向来教导崔屿做人一定要能屈能伸，上善若水。

“若是非要说的话，也可以依照候爷的意思。”

比那个教书先生识相一点。

贺浔遂退至一旁，“那希望您那能守口如瓶了，如若不然，我就不敢保证您这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安牢靠了。”

药老抬眼，嘴巴张张合合，“是，也要对崔屿也保密？”

“你也没教他什么真玩意啊？就他那诊个脉还手抖的模样……”

能指望他看出来些什么东西啊？

贺浔那带着微微嘲讽的话语荡入药老的耳道，老头的嘴巴抽了抽，不再答话：“……”

守口如瓶。

这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便是死人了。

但若是真的要杀了药老，贺浔倒是下不了手。

有当日的恩情，虽说是这个老人跑过来携恩图报的。

还有崔屿的因素。

总之，这老头的命还挺硬。

只要守口如瓶就好，把嘴闭紧了，随他想怎么折腾。

“其实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也是活够本了。”药老语气深沉地道。

贺浔的目光再瞬间暗下来：得，来了个不要命的。

“那你想如何呢？”

“我这次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药老的鼻孔撑大，哼哧喘气，心跳变得急促。

他的手指向屋顶的房梁，房梁上几只渺小的蚂蚁正在搬运相对于它们的身体堪称“巨/物”的糖块。

窗户缝隙逸出光斑，正照在小蚁群上方。

“好晒啊，虽说天气还是这么冷，但这太阳也太大了。”老杜赶着马，因为没带草帽遮着阳光，他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他的身后，是长长的车队，各自满载着药材货物。

“嘿，甭抱怨了。趁着现在天还是亮堂堂的赶紧赶路，再日落之前到达驿站。”身后又一人催促老杜。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你说，这周遭是不是太安静了些？”队里又有一道声音说。

“瞎说，这里的路这么偏，除了我们走，还能出现谁？”老杜摆手。

“走吧，赶紧走，这车药材可是药谷……啊啊啊啊啊啊”尖利的声音传了出来，夹杂着痛苦恐惧。

队里人马上去看老杜，却发现他的左眼扎入一根锋利的箭矢，它直接透过整颗头颅的皮肉骨头，脑后可见箭尖，它严丝合缝地嵌入进去，连脑浆和血液都没有流出多少。

死了。

他啪叽躺倒在地。

“啊啊啊啊！”

“救命！”

猎猎风声下，空谷哀嚎。尽管已经有人拿起了刀剑弓弩，但敌方如同鬼魅，行动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日头落下。

几匹马在谷间舔水解渴。

那水是红色的。

在夕阳下，泛着凌凌微光。

……

药老的白眼球布满血丝。

他的声音在屋内传着，带着颤/抖，“药谷的药材都被匪徒抢走了，只剩下一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