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屿眨了眨眼睛,不否认,他的睫毛确是是十分纤长浓密。
宁远接着道:“你的手也不皱,一点都不像受过苦的样子,哈哈哈……真是好啊。”
崔屿忽略掉宁远刚刚那不知所谓的话来,直截了当问道:“你刚刚说,你可以下床后见到了小召,那之后呢?”又是怎么知道小召是胡族人的?
宁远的表情严肃,“除了她,我还看见了好几个生面孔。我不认识他们,但是那时我躲在门扇后,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交谈讲的都是些胡语,不是关中话。我之前是坐宰猪的行当的,与人做生意之间,自然也懂得听一些胡族语言,但不能听明白太多。”
崔屿赶忙问:“你听到了些什么?”
“他们是汨罗族的,我先前住的地方也是被汨罗占领。他们拿药材,是要去治瘟……汨罗兵里头闹疫,已经死了很多人。”宁远接着道。
“我那时简直是醍醐灌顶,怪不得她的关中话说得并不怎么好呢。”宁远用手捏着崔屿的肩膀,吞吞吐吐,“我,我,当时,就很害怕。”
“我这条命可不能是白捡的,也不能白白将它丢了去。我当时就很害怕,趁着他们没发现就爬回床上,在那时,我衷心地希望到时候来接我回去的人是那位凶巴巴的镖头,起码他功夫高,会带着我跑。要知道,汨罗部的人都十分凶残嗜杀。”
“没想到,我盼着盼着,盼来了……”宁远停顿下来,又悲凉地叹口气,眼神颇含蓄婉约地瞟向崔屿。
崔屿在心里替他补充,盼来了俩老人——一个药老一个药婆,不用想,他们合起来都拧不过小召的一条胳膊。
能怎么救?
“虽然来的不是镖头,但他们的医术很高超。”宁远安慰自己道。
“那时我的隔壁床头柜上摆的是小召的刀,药老坐在我旁边被小召盯着还浑然不知。”
“我得遵守承诺,带小召一起离开了,药老带着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他说,他要去看望远在京都的徒弟,所以就此与我拜别。”
“我那时听到这话,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我抓住药老的袖子,赶紧问,尊徒可有得到些江湖传承,略微通点拳脚?药老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地答道,想多了,他是一窍不通。”
宁远原本还希望着这所谓药老的徒弟能来救救自己呢。
不知为何,崔屿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得给宁远道个歉。
让你失望了,虽然不会武功不是他的错。
崔屿挠了挠头,启唇,“那你的腿是什么回事?”
宁远耸肩膀,把自己的骨灰盒高高托起,他率性地说,“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崔屿敛眉,还没再开口问,他就听得宁远继续说,“但是,我以为没人能救我了,我开始计划着逃跑。没跑成,被逮住了。”
“所以,小召在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为了让我听话,她就……把我腿给卸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时你们来,我还想救你们来着,只要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安然地离开。”
只是没想到——
崔屿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
“这个小召她是汨罗部的人?”
“她是一个疯子。”宁远与崔屿好像隔着着一层淡淡的死气,他的身上仿佛长起了尸斑,很难想象他之前到底遭受了什么。
“你,你会带我离开吧?不把我抛下?”宁远疲惫不堪的眼睛布满血丝。
崔屿不轻易做出承诺,或许,宁远这话问贺浔的效果会更好一点。
“饿了吧?”崔屿把烤红薯叉了出来,生硬地把话题转出去,“来,吃吧。”
空气中弥漫这烤红薯浓郁的香气,红薯被烤得表皮开裂,从肉里边流出甜蜜的浓汁。刚烤好的红薯还很烫,胖胖的一个在崔屿手中翻滚了几圈,崔屿掂了掂,把红薯丢在宁远的怀里。
宁远欲言又止,见崔屿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便转而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夜里冷,崔屿捂紧衣服,想了又想,答:“京都。”
宁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崔屿,张圆了嘴巴:“就我们两个人?”
当然不止,就是不知道贺浔跑哪里去了。
贺浔说是去买白狐皮做狐裘,实际是去拖延时间让崔屿来“偷家”,到时候就来这里会合。
现在贺浔倒是没来什么消息,起码得等今晚过去了才能与他汇合。
崔屿便道:“如果说,就我们两个人呢?”
宁远只能欲哭无泪地说,“就我们两个卧龙凤雏,到时候被发现了,我当下断两条腿可能还得废条胳膊,你就……”
他不说话了。
他显然也在想崔屿应该落个什么“好”下场。
崔屿摸了摸自己的手,直白地说,“我就比你简单多了,断个脖子就好。”
果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都没好下场。
宁远仿佛被喷香的烤红薯给噎住了,一对几乎要掉到地上的黑眼圈堪堪支撑着疲态的眼睛,不至于让泛红的眼睛从眼眶中轱辘轱辘掉下来,宁远斟酌着用词,最后憋出了一句,“你对现在的局势看得,很清楚。”
当然啦,崔屿从小眼睛就灵,脑子也不傻。
“我记得,你的身边有一个人高马大,一直拿下巴看人的男人……他挺能打的。”宁远道。
而崔屿说谎话向来不打草稿,他轻飘飘说,“嗯,死了。”
宁远愕然,“之,之前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看起来分外忧伤,连瞪起的眼睛都收了会来。
崔屿目光一闪,唇/瓣微张,“啊…哈,知道么?脾气不好的人会招人报复的。”
宁远于是柔顺地点了点头,抱紧自己缩在小小的角落里。
而远方的贺浔在跑路中不知不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靠在墙角上,左手一条完整剥下的白狐皮,右手是一条皮毛偏黄的土松狗。
土松狗滴溜圆的眼珠子往白狐狸皮看过去,颇为害怕,连汪都不能汪一声。
实际上,它好像也不能“汪”。
它的嘴被用麻绳绑了起来,不仅如此,连它的身体也被贺浔拿块布包得圆滚滚的,土松狗被挂在贺浔的臂弯下,一摇一摇地当一只“风铃”。
实际上,它和贺浔之间有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