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随着一声巨大的“啪”,地上扬起了尘灰,灰头土脸的人爬了起来,忍不住道:“兵爷,你们轻点。”
胳膊震到了。
地上爬起来的人抬起脸,他的脸被一块麻布包着嘴和下巴,脸上摸了层灰,头发更是只有短短一截只能扎起一半。
崔屿是被两人合手抓起来丢到了征兵处,他隐约记得,他那时喊着,“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但那两人全然不听,他们揉着脖子,反驳,“谁自愿去送死啊?”
“啊,你们要让我去送死?”崔屿不可置信,鼻子一抽气,“呜”了一声,瞬间机灵了。
“不,这是为了家族荣誉,国家兴亡。”这时候,抓着崔屿的士兵皆是异口同声地说。
崔屿环顾左右,听他们讲。
士兵甲首先昂首挺胸告诉崔屿:“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想着逃了,跟着兵长好好干活。”
崔屿:“欸,你们大可以放心。”
他分明记得,他是自愿来参兵的,毕竟他现在无法以药谷医师的身份出来。
怎么现在倒显得自己不想来是被硬逮进来的呢?
士兵乙点头,硬生硬气地说,“你最好如此。”他又对另外一个说,“我陪着他,你再去抓几个来。”
“抓?”
这是抓鸡抓鸭抓猪还是抓人啊?
崔屿没问,因为接下来有他的事情。
他被领到文书先生面前,一个鬓须苍白的老者端坐在书案前用镇纸展平纸张,“这是?”
士兵乙脸上露出对草包的藐视,“姓甚名谁,家在哪里,有几岁,都要登记下来。”
“这么完备?”
这是崔屿没有料想到的。
他以为征兵只是直接抓个人往战区送而已。
“这样有什么用处?”
不都是征兵吗?
得到的回答是,“当然,万一以后死了,或许可以托离乡近的战友把你的骨灰带回去。”
“人性极了。”崔屿啧啧赞叹。
文书先生咬着笔杆子,把睿智的目光移到崔屿的身上,打个哈欠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崔屿当然不可能用自己的真名,他振振有词:“二蛋。”
说完往前看一眼,一眼过后,他心态有点萎——只见文书先生用蘸墨饱满的笔毫在纸上挥斥方遒,入木三分地写了——两个圈,不,是两个蛋。
很形象,二蛋!
就是画两个蛋。
令崔屿诈舌的是,这位文书先生竟然不识字。
这是什么草台班子?他究竟是怎么当上文书先生的?
“先生写得……好形象。”崔屿说。
没得到附和,也没得到回答,但崔屿得到了“脑壳被笔敲了好几下”,文书先生刁着笔,眉毛高高扬起,问他:“家住哪儿,几岁?”
对,流程还要继续。
崔屿想了想,觉得自己就不要编太复杂的东西去难为人家了,于是他摸着下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没……没有家,对,家里人都死光了。我现在应该,应该有20岁?”
文书先生点了点头,干净利索地写下了个“20”,将手一挥便叫人走了。
崔屿怀疑地问人:“他,我是说文书先生这样,真的干得来活吗?”
士兵乙好像在挥苍蝇,挥了半天,又沉吟半天,才道,“说什么呢?你这已经算是一个高级玩意了,还有好多人没有名字的,根本用不着他记些什么。就算有名字,也不是什么大响亮的。随便记一记就完了。”
“严谨!”
高级玩意崔屿说完,还竖起了他的大拇指表示肯定。
不难看出,其实领着崔屿的士兵乙是一个强责任心的人,他这一路上都不曾把崔屿踹给别人管着,难得可贵的是,他甚至在离开时还用自己的私饷钱买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烧饼塞到崔屿的怀中。
崔屿:“哇。”
士兵乙过意不去道:“你路上吃。”
崔屿感动极了:“很少有人对俺这么好的。”
“二蛋。”士兵乙深沉地说。
这个名字是崔屿随口说的,一开始被人叫时他都没有意识是在叫自己,直到被人抓住自己的双手。
“好兄弟!”
“什么时候拜的把子?”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称兄道弟”崔屿显得格外从容。
“以后当心点、机灵点,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命最最重要,断条胳膊断条腿没什么的。希望等事情结束了,还能见到你。”士兵乙完全不管崔屿问的是什么,也不管崔屿接下来回的什么,将他的好兄弟一手推进铺满马草的牛车里。
车里除了崔屿,还有其他的人。
大抵也是“为了家族荣耀国家兴亡”被逮进来的人。
崔屿找了块舒服的地窝着,没消停多久,他就被人捅了捅胳膊。
坐在他隔壁的仁兄头发蓬乱,看上去并不精神。仁兄用眼睛一个劲瞄崔屿,干巴巴问:“喂,你叫什么?”
他是在问我?
崔屿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决心告诉他,“俺叫二蛋儿。”
隔壁仁兄眉毛撇成“八”字,疑神疑鬼地说,“行,那个蛋,那,你也是被骗过来的?”
崔屿佯装不知:“骗?俺是乡里人,他们怎么会骗俺?”
其实是他自己自愿的。
旁边一声冷哼,那模样看起来简直比崔屿还气,气不打一处来,“对,骗的就是你这种单纯又愚蠢还没什么文化的乡下人。”
崔屿伸手指着自己,没忍住,“是我吗?”
“事到如今还这么呆,你不好骗谁好骗?我是好心提醒你,以后可不要被人一个烧饼就忽悠过来了。”他劈手狠狠往地上一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