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起吃过晚饭,沈清夫妇和他们告别。
李枫撞了撞连淮的肩,问:“真在一起了?”
连淮望着厨房里帮沈清切水果的吱吱,她正踮脚去够橱柜里的瓷盘,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小截月光。他喉结动了动,把回答酿成眼底一汪温柔的笑意。
他们决定在镇江停留几日。
这座城依山傍水,风里都带着股温吞的潮气,像是被长江水浸润了千年的旧书页,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连氏一族向来信佛,吱吱便带他去了金山。
金山不是山,而是一座裹着香火与传说的古寺。朱墙金顶掩在苍翠之间,远远望去,慈寿塔的鎏金塔尖刺破云霭,在暮色里泛着朦胧的光晕。吱吱仰头望着,指尖轻轻一点:“瞧见没?那是宋徽宗亲笔题的匾,康熙南巡时还特意重修过。”她说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小得意,仿佛这千年古刹是她家的后花园。
连淮记得,刚回连家那阵子,全家人都陪他吃斋念佛,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惶恐都寄托在袅袅香火里。可吱吱显然比他更熟悉这里——她没跟着游客往前殿挤,反而牵着他的手,绕过回廊,径直往后山走。
寺庙被香火熏出了两重天地。前殿喧嚣鼎沸,青铜香炉三人合抱粗,金身佛像宝相庄严,许愿池里铺满硬币,每一枚都压着个沉甸甸的祈愿。而后山却是另一番景象:古柏森森笼着青石小径,几位灰袍僧人正低头扫落叶,沙沙声混着钟磬余音,连风都透着股禅意的凉。
吱吱算准了时辰。穿堂风掠过经幡,百年银杏簌簌抖落金叶,刚被扫帚划出的弦纹转眼又被新落的黄叶覆住。老僧却停了动作,任由落叶堆积,仿佛这本就是禅机的一部分。
她侧头看连淮,心想他这样杀伐决断的人,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时光在这里不是流逝,而是沉淀。
“小时候,这儿还有个游乐场。”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叶坠地,“每次妈妈偏袒程佳,我就自己跑来玩,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吧。”她笑了笑,拉着他往回走,“没想到有一天,会带你来这儿。”
连淮望着她:“现在游乐场呢?”
“早拆了。”她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愤懑,“真不是人事儿。”
那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旋转木马、秋千、滑梯,全成了记忆里的碎片。
连淮忽然停下脚步,认真道:“我给你建个游乐场。”
“建在哪儿?”她笑出声,只当他一时兴起。
在慈寿塔第三层回廊,连淮忽然攥住她被江风吹凉的手腕。檐角鎏金铃铎正与江轮汽笛唱和,他望着她发间沾的银杏叶:"那年你在伦敦塔桥说要当导演,现在还想建游乐场吗?"
吱吱的指尖划过他腕间佛珠,檀木触感让她想起昨夜被他按在书柜前的荒唐。"要建在云台阁飞檐上,"她指着江雾中若隐若现的楼阁,"每片瓦当里都藏句情诗,等百年后考古队..."
话音未落,连淮已俯身咬住她耳垂:"现在就刻。"他摊开她掌心,用唇温写下比甲骨文更古老的密语。远处扫落叶的老僧合十而笑,将满地银杏扫成个圆满的"卍"字。
...
她引他登上慈寿塔最高层的围廊,檐角铜铃在风里清泠作响,正对着浩浩长江如白练铺展。
吱吱扶着朱漆栏杆指江对岸:“我奶奶家就在西津渡那头,走过云台阁,穿过梧桐巷子就到。”
“那就建在梧桐巷子里。”
吱吱家枕着金山而居,晨起若逢晴天,她会踩着青石板路穿过伯先公园。因此她生命里所有鲜活的记忆都浸着山岚——和同学在竹林踏青时突然落雨,初雪夜裹着羽绒服上山拍雾凇,连幻想中和连淮共度的假期,也该是乘画舫沿山脚运河慢慢漂到芙蓉楼。
江风忽而转急,送来甘露寺的暮钟。她鬓边碎发拂过他颈侧,忽然让他忆起多年前江南小镇的垂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