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而过,将少女鸦羽般的乌发揉作一蓬墨色烟云。青丝掠过瓷白面庞时,连淮恍惚看见五年前苏州河畔的晨雾,在旗袍领口投下细碎的月牙影。
此刻她正以指尖梳理乱发,玉葱似的手指勾住一缕被风纠缠的鬓丝。这动作让连淮想起旧时绣楼里抚弄琴弦的仕女,偏生她眼尾上挑的弧度又添三分倨傲。他望着那抹倔强的嫣红在寒风中愈发艳丽,喉间突然泛起佛堂供果的酸涩。
吱吱见连淮默然不语,便抬眸与他四目交汇。
他亦顺势将手探入衣袋,与她的手指悄然相扣,仅这一细微之举,便让她的心跳再度加速。尽管在家中他们已有过亲密之举,但数年的分离,让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情感的起点。
"要攥到地老天荒么?"
吱吱忽然出声,腕间银镯撞在他腕表上铮然作响。十指相扣的瞬间,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自远处传来。连淮的掌心纹路分明是干涸的河床,偏能将她指尖渗出的薄汗蒸腾成雾。她欲抽手,却被更炽热的温度封印——
他垂首轻吻她手背时,檀香混着硝烟的气息掠过鼻尖。从虎口到甲缘,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经年的思念。当温软的触感停留在无名指根,吱吱忽然想起翻阅的《楞严经》里说"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可此刻分明有春潮在血脉里奔涌。
从手背至指尖,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温度。
“有人正看着呢。”被他吻过之处传来阵阵酥麻,她羞涩地收回手,轻揉着手背。
“为何不问我?”他轻声问道。
“问什么?”她疑惑地回应。
“我的过往。”
“李枫已与我提及一些……”
"李枫说的不算。"连淮忽然收紧手指,惊飞了檐角铜铃上栖息的寒鸦。他望着那些四散的羽影融入铅灰天际,声音轻得像诵经人遗落的贝叶:"那年立春,我在你宿舍楼下数了九十九级台阶,最后听见你在电话里说'再打来就报警'。"
吱吱指节骤然发白。她分明记得那个未接来电显示是串乱码,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忙音碾过耳膜。原来那些年错过的不仅是铃声,还有他藏在电磁波里的叹息。
她机械性地揉搓着那片皮肤,直到苍白渐渐洇出胭脂色。指甲掐进掌心的钝痛终于抵住了眼底汹涌的潮意。
那个清晨的电话,她其实并未接到,听筒里只有均匀的嘟嘟声,打电话的人在接听前便挂断了……她终于明了了他精神失常的缘由,“我都忘了,你还说了什么?”
连淮的指尖穿过她蓬乱的长发,腕间佛珠轻叩在她耳骨:"还能说什么呢?"苦橙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笼罩下来。
“也是,”吱吱顺着他的话题,谈起了那通并不存在的电话,“那你找我,究竟想说什么?”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她痉挛的手背。连淮低头时,衣领扫过她发烫的眼睑:"也许是想问,外面还吃不吃得惯?或者是..."他顿了顿,喉结在晨光中划出脆弱的弧度,"能不能把我的安眠药分你半颗?"
她轻轻按住自己的鼻梁,试图平复心中的酸楚。
但很快,她的眼眶也开始泛红。
连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摇摇头,连淮拉过她的手查看:“过敏了吗?”
她又摇了摇头。
当观光客的喧哗漫上天台时,连淮正凝视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那些细小的晶体折射着夕照,让他想起圣彼得堡冬夜里破碎的星光。吱吱突然钻进他大衣的动作惊散了这幻象,羊绒面料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某种隐秘的渴望。
"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裹着龙涎香的余韵撞进他耳中。连淮忽然看见经幡在暮色中翻卷,万千盏酥油灯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
未待连淮回应,她鼓足勇气说道:“我们不要再突然消失了,也不要再辗转徘徊了,我想与你成婚。”
这句话仿佛在她心中压抑了太久,每个字都像是被风化的巨石,一触即碎。
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收紧一次。
被她紧紧环抱的男人,却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吱吱等了许久,才感觉到腰间被轻轻搂住。
江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扑进吱吱的瞳孔,她将脸埋进连淮微颤的脊背,数着他衬衫褶皱间浮动的光斑。腰际传来迟疑的暖意时,游轮恰好撞破夕阳,汽笛声惊起白翅水鸟,振翼声与心跳在暮色里碎成齑粉。
她仰头的动作惊落了睫间水雾,却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屏住呼吸——那人素来如封冻冰川的眼眸此刻竟洇着春汛,眼尾潮湿的红痕像被揉皱的晚霞。
“哭了?”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住她的眼睑。"别看我。"连淮喉结滚动的频率泄露了哽咽,袖口滑落的佛珠硌在她颈侧,"求婚这种事..."他吞咽未竟的话语,将未愈的伤藏进她发间,"该由我来问。"“这有何不同。”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同,”他低声说道,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轻叹,声音虽轻,却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应由我来说。”
连淮环紧了她。
“你是答应了?”她抓住了重点。
连淮点头时,檐角铜铃恰被江风撞响。吱吱忽然松开齿关,在游客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里笑出声来。
“这次回香港我就告知母亲我们的关系,你就负责告知连叔叔。他们同意我们就成婚,不同意我们就私奔,立刻。”
恰巧,吱吱身边的几个游客经过,听到这番话都惊讶不已。吱吱被他们一看,再琢磨自己的措辞,嗯,确实有点像是在行不正当之事。
当他们折返至金山寺时,暮鼓刚刚敲响。
香客已散去大半,方才诵经的灰袍僧人也已离去。朱漆斑驳的长廊下,只剩下几位老居士静坐在蒲团上。寺中的静谧最为特别,连银杏叶落在青砖上的声响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