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陛下未曾派兵,只派了个劳什子阉人来?”
士兵点头道:“他带着陛下的旨意来的,说是任命他……暂代守将之职。校尉就是弄不清怎么回事,也不敢作主,才派小的来禀报。”
“什么?暂代守将之职?”守将不可置信的问出声来,“陛下莫不是糊涂了,让一个阉人来守关……!”
“让本将去会会他!”他提了长枪就要下去,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不劳吴将军跑一趟,咱家亲自来了。”
明月皎的面容直直闯入了他的视线。只见那眉眼、那相同的周身气场都……宛如故人重现。
一瞬间,吴将军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他眼眸骤睁,嘴唇微微颤动,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愕与恍惚,似是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昔日的旧友,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淹没在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幻觉里。
但他仍不能掉以轻心。
他二话不说便提□□去,明月皎也没诧异他的反应,而是不慌不忙脚下轻点,侧身一闪,如鬼魅般避开这凌厉一击。
长枪狠狠刺入砖中,吴将军索性弃了略显笨重的长枪,他双掌齐出,掌风呼啸,如排山倒海般向对手推去,周遭空气仿佛被利刃切割,发出“嘶嘶”声响。
明月在空中挽出数朵剑花,剑花相互交织,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硬生生将那汹涌掌力挡下。
她心下暗道这吴将军当真是好功法,怪不得能守鹄阳关这么长时间。
心下生出几分敬畏,连带着态度也更加认真起来。
暮云低垂,残阳如血。
剑影交错纵横,瞬息间,明月皎变幻招式,剑走偏锋,刺、挑、抹、划,式式相连,绵密如雨。
她扭转局势,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残风在侧呜咽,吴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人。
“你是他的……”一招一式,皆俱故人之姿。
而那故人,正是谢钰。
明月皎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咱家不才,东厂厂督明月皎,见过吴将军。”明月皎眉眼弯弯,出言打断了吴将军的话。
吴将军连忙点头应是。
安定下来后吴将军才将鹄阳关的情况告知于明月皎,说到可用人数上时,他面色为难。
“算上伤残,只剩不足两千人马,粮草也只能抵抗不足十日了。”
“咱家离京时调了东厂一百余人乔装打扮,带了粮草,想来一日之后便能赶来。”明月皎眉头皱起,“可即便如此……”
想要抵抗楼兰的报复,两千人远远不够。
吴将军面露不解:“陛下难道……”
明月皎有片刻沉默。
吴将军便懂了。
他虽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明月皎敢光明正大的顶着这张脸过来,想来皇帝早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而明月皎在想如若鹄阳关失守,皇帝必然会将所有责任推至她的身上,而此处居民也会被破关而入的楼兰大军肆意屠戮劫掠。
明月皎望着那在风沙中略显破败却依旧挺立的关隘城墙,若真失了这战略要地,莫说自己项上人头不保,身后这万千百姓的性命、这大片疆土的安宁都将毁于一旦。
可如今敌强己弱,兵力悬殊,她手中所握筹码寥寥无几,她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离县……”她的手指在地图一角,“为何不去离县借兵?”
吴将军面露难色,抱拳道:“将军,离县路途遥远,且其间多有险阻,况其自身亦有防务之虑,恐难借到兵马。”
明月皎眉头紧皱,她合上了眼,细细回想。
“不……不对,”她倏尔睁开双眼,“千机阁所记,有一条小路,可直通离县,且较为隐蔽,若我们能派一支轻骑从小路疾驰而去,出其不意,或许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离县借到兵马。”
明月皎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按在地图上那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上。
吴将军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出言道:“将军,千机阁所记虽有小路,但此路恐怕鲜有人知,路况不明,若是途中遭遇意外,恐有去无回啊。”
这时蒙着脸的沈诀站出来,明月皎想要拉住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吴将军此言虽有道理,可眼下咱们已无太多选择。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听他所言,明月皎微微颔首,看向沈诀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但同样掺杂着担忧:“你说得没错,如今敌兵压境,每拖一刻,形势便危急几分,冒险走这小路,尚有一线生机。”
吴将军面露犹豫之色,仍有些担忧:“可这干系重大啊,万一这队轻骑折损在路上,咱们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到时候又该如何抵挡楼兰大军啊。”
沈诀上前一步,话虽是对着吴将军说的,目光却落在明月皎身上:“吴将军,我愿率这支轻骑前往。这条小路,并非仅有明大人一人知晓。”
明月皎微微蹙眉。
他不想沈诀如此冒险,可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吴将军却不知明月皎心里如何想的,只是十分欣慰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许多。你此去定要小心谨慎,我和明大人在这鹄阳关等你带回援兵,共御外敌。”
“咱家最多只能给你十五人。”她的目光直直看向沈诀的眼睛。
“回大人的话,十五人足矣。”
……
临别之时,她心间第一次生出了不舍之情。
明月皎替沈诀的座骑紧了紧马腹,而后低声问他:“你何时知晓那条小路的?”
沈诀俯下身去,在明月皎耳畔轻语:“在你不见我的那几年。”
“我一点一点,走过你前世所走的路线,每一步都铭记于心。”
如今离县岌岌可危,她虽有动容,但无心感伤。
“你知我右眼……如若开战,我定会冲在阵前……”明月皎抬手,轻轻抚摸那被风吹的微微飘起的面纱,像是在微微触摸他面纱之下的面庞一般。
沈诀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目光哀伤但坚定,似比落日余晖还要哀美,可嘴上却是丝毫不露怯:“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而后沈诀又低低笑了一声,“我还想着那日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明月皎先是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沈诀在说什么混账话。
她面上发红,骂了他一声,可原本紧张的心似乎也放宽了些。
沈诀看四下无人,冬日太阳落的很快,天色已深,他不要脸的低下身去,对明月皎道:“阿皎……”
明月皎抬头,他便蜻蜓点水的亲了一口她的唇。
“你……!”她扬起手来,到底没有打在他身上。
沈诀敛去笑意,他的神情变得认真:“阿皎,若是担心我,你便说出来。”
明月皎没好气道:“我才没有担心你,我担心的是鹄阳关的百姓。”
“好吧。”沈诀叹了口气,故作悲伤道:“不担心便不担心罢。”
“我走了。”
马蹄飞扬,尘土滚滚。
其实他也曾想过关外挽弓横,戈跃马的场景。
但真正身临其间,他才知晓那看似豪迈壮阔的关外生活,远非想象中那般简单纯粹。风如刀割,沙砾漫天,每一次挽弓搭箭,都要克服这恶劣环境带来的阻碍,手臂需使出比平日更多的力气,才能稳住身形拉开弓弦;那跃马驰骋,也时刻得提防着马蹄陷入沙坑,或是被隐藏的石块绊倒。
战场上更是残酷至极,喊杀声震耳欲聋,身旁的同袍随时可能倒下,鲜血染红了沙地,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曾经脑海里勾勒的潇洒画面,在此刻都被无情地撕扯粉碎,剩下的只有对生存的渴望,以及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要拼尽全力守护身后的家国和无辜的百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能让敌人再往前踏进一步。
所以他一定要快,一定要再快一些。
为了鹄阳关每一条尚且活着的生命,为了自己坚定的信念,为了阿皎。
他一定要再快一些。
看着沈诀离去的身影,明月皎终究还是低声开口道:“多保重。”
不过沈诀已经听不见了。
她抹了把脸,转身踏入军营。
明月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这绝境中寻出一丝生机,哪怕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等到援军到来才行。
她的目光掠过城池的模型之上,脑中缓缓冒出了一个想法。
此关有她在,就不是敌军铁骑能轻易踏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