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下雪了。城内温暖如春,百花盛开,居然下雪了。
太反常了。
无暇思考,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屋顶。初阳东升,漫天雪沫纷纷扬扬仿佛扯碎的棉絮,清逸飘洒。两条颀长人影正纠缠在一起,红衣持剑者乃九歌门弟子。而与他对峙之人,一袭银色铠甲,红衣内衬,搭配同色红色抹额,一头银白发丝高高束扎起来。男子脸色苍白,比那落在他肩膀的雪花还莹洁。如果不是本该有双目的地方一片空白,定然不失为一名潇洒英俊的将军。
男子手舞一柄长枪,尖端锋利,仿佛能突刺贯穿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枪头中段弯曲成月牙形状,乃精铁铸就。男子轻轻挥动,两人周身气劲为之震荡,雪沫爆裂开来极速散落,可想而知威力有多大。
凝芜远远看着,内心涌出一丝莫名情绪,多年不见,杜伏兮还是那副任人宰割的文弱书生模样。他手里的银月枪纵然虎虎生风,那又如何?改变不了他带头背叛的决定。十九年沧海桑田,有些记忆却永远凝固在一个地方,别人抹不去,自己也忘不了。
扪心自问,前世对杜伏兮也算推心置腹,不仅亲自教他武艺,还特地前往极北寒冰之地取来寒铁,搜集世间最出色的兵器冶炼师,为他打造了一柄防身武器,银月二字也是凝芜所取。杜伏兮这人心境澄明,宛如望月,光华透彻,这个名字很适合。
可是,一切心血换来的是不留余地的背叛。当时凝芜重伤之际,没有多问,只是深深望了杜伏兮一眼。对方也在注视他,只不过面无表情,眼光冰冷,似是越过他,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心虚了么?凝芜冷笑,随之而来的灭顶之灾,闭眼前,他只有一个想法,从今往后不再相信任何人。
那身穿铠甲之人实力恐怖如斯,少年等暗自神伤,自己靠近,估计撑不住一招。然而九歌门那名弟子却完全不落下风,甚至与之平分秋色。战况如火如荼,甚是精彩。
君凤鸣站在屋顶的破洞附近,在两人边缘小心翼翼注视,伺机而动。绸布包裹的古琴就在屋顶正中,距离战团很近,担心被踩坏。
不久,柳青云跃上屋顶,长剑一划,朗声道:“小师弟,我来助你。”
宗神秀没有说话,淡淡眸光扫过他,微微点头。柳青云更不多言,左手掐诀,唰唰舞动剑光,姿态端庄凝重,与宗神秀一左一右,将杜伏兮夹在中心。
君凤鸣刚要摸到古琴,只见杜伏兮右脚重重一踏。三人所站屋顶一阵剧烈摇晃,随即轰隆轰隆,毫无意外,房子塌了。
君凤鸣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准备,依旧面孔朝地,狠狠砸在地上。那张古琴就落在他身边,他连忙拿过来背在身上。
因有秘法禁锢,用不了灵力,取不出灵弓。君凤鸣袖子里另有乾坤,往里面掏了掏,摸到一条长鞭,管不了那么多,扬手抖开。
就在一片废墟中,三人形成包围,杜伏兮虽无双眼,听声辨位,银月枪如流风回雪,使得煞是漂亮。虽是一打多,也没见他狼狈逃窜。
不知何时,凝芜忽然发现,在他与少年们的周围,繁花丛中,探出了无数颗脑袋。有的少年也注意到了。
“大家快看,那些……东西是不是在看我们?”
曲灵韵道:“可是,它们没有眼睛,你如何确定它们是在看我们?”
那些人头数量之多,好似一下子遍地都是,尽管面上没有正常人的眼珠,但它们探头探脑的方向,确实是这群活人没错。
众人不敢多看,因为太渗人。一个人好端端自然没什么可怕,但如果对方本该有眼睛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有鼻子有嘴巴,就是没有眼睛,而且不是一个,躲在花丛里的那些人,假如是人的话,他们的眼睛全都不翼而飞。不是被挖走,倒像生下来就没有,不知道平时怎么看路。
众人心里发毛,不由自主靠近同伴,企图找到点归属感。
忽见一名五六岁的孩童,若有眼睛,皮肤再正常一点,肯定粉雕玉琢,软软糯糯很可爱。他从一株花草走出来,径直往废墟正在激烈打斗的方向走去。
杜伏兮感受到了,像是怕他受伤,收回长枪,左手反掌一击,把君凤鸣的鞭子打歪了,找到突破口,一把抱住那个小孩,几个跳跃,远远落在一边。
好巧不巧,就在凝芜身边。
君凤鸣见状眉心一抽:“……”
“主人小心!”
心下着急,顾不得许多,鞭子乱挥,就要过去保护凝芜。
还不等他动作,下一刻,他就见自家那个长年吹不得风见不得阳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公子,蓝色织锦衣袍翻动,右手一抬,精准探出,一把掐住了铠甲之人脖子,动作之快,全然不在任何人预料之中。
君凤鸣整个人呆住,都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身后有一棵红色花树,杜伏兮不由自主后退,很快后背抵在树干上,默然无语抬头。他没有防备,又觉得莫名其妙。与此同时,凝芜嘴唇翕动,用只有他二人能懂的鬼语,冷冰冰道:“你、可、知、罪!”
“……”
别说君凤鸣,在场所有人,见到这诡异的一幕,都惊呆了。少年们连毛骨悚然的恐惧都忘却在一边,一个个目瞪口呆。
高手啊!
他果然是高手!
柳青云忍不住道:“君师弟,你家公子真是深藏不露。”
君凤鸣:“……”
握鞭子的手紧了紧,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始终没离开凝芜,暗自警惕,道:“主人他……不会武功。”
柳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