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心岩路上,草丛里僵卧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这样的画面,在满目疮痍的中天界已是习以为常。有时行走路边,不看到一两具曝尸荒野的腐烂躯体,反而不正常。
一声悠长的叹息,裳年华双手合十,敛眉闭目,带着无尽伤感,轻声念诵佛经。裳樱落站在他身边,知道兄长念完超度亡魂的经文,下一步就是掩埋尸体,无论遇到多少,也无论多晚,必定都要做同样的事。他生性好动,心里也觉凄惨,便主动为兄长分担,走近草丛,一股恶臭陡然扑面。裳樱落皱了皱眉,待要弯腰,那具棺材板一样一动不动的“尸体”居然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下。
“尸体”还是活的。
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裳樱落叫道:“兄长别伤感了,这人还没死。”
确切说是还没死透,也差不多了。
闻言,裳年华快步行来。裳樱落已翻过那人身体,见是一名年轻男子,面上全是灰尘与血污,斑驳陆离,不过还能看出长相清秀。裳年华喂了一粒还魂丹给他。过不多时,男子猛烈咳嗽,哇的一声吐了口黑血,仍旧晕厥着,没有醒来。
裳樱落将人扶起,此处不远就是佛门宝刹所在,男子受伤不轻,需要找个清静地方休养,而归心岩最适合不过。但兄弟俩都没有立即行动,裳樱落看着兄长一脸无可奈何的忧愁,便道:“兄长,真不能把人带回归心岩么?此地距最近的城镇还有十多里路程,这人可经不起颠簸,谁知道会不会才走到半路就一命呜呼。”
裳年华踌躇,不安道:“这……”
抬头往某个方向望去,莽莽深林,几座殿宇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金光灿然。裳年华叹了口气:“兹事体大,须得与诸位长老商量。”
佛门规定,除本门弟子外,任何人不得踏上归心岩。裳樱落料到会是如此,没话可说,便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把人丢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吧。救人救一半,还不如不救。”
裳年华比他还急,忧心忡忡道:“我……去找诸位长老,看看能不能破例一次。”
裳樱落清楚自己兄长性格,若是由他出面与佛门众多长老周旋,怕是早就湮灭在那百多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唾液里了。可就像自己说的,总不能真的不管。就算他肯,兄长定然不会见死不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办法。
裳樱落道:“兄长,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样吧,宗门只是规定不能带人上归心岩,我就在山下照看此人,等他醒了问问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问,大抵也能猜到,男子多半是遇到魔物了。最近徘徊在归心岩附近的魔族比以往都多。他与兄长正是在四处巡视,才遇到这名受伤的男子。
裳年华想许久,也没有妥善之法,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还是去找诸位长老谈谈,试试能不能说通。当然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准备一试。身为佛门之首,却好像没什么话语权。
给男子灌输完灵力,两人依照裳樱落提议,由他在山下等待男子苏醒。
进了佛门,裳年华来到长老等人清修的金莲台。一百零八位高僧正在盘坐念经,佛音浩荡。为首者白髯垂胸,花甲之年,面容清癯,目露精光,见到裳年华,他带头起身,合十行礼。裳年华同样还礼,温声道:“年华拜见诸位长老。”
那名高僧名为光仪,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道:“佛尊此行可有收获?中了灭障咒,那些魔孽还敢虎视眈眈?”
裳年华道:“有。魔族之事暂且按下,年华回程,于山脚遇到一位伤重之人,年华想是否可以……”
不等他说完,光仪长老便道:“不可以。”
身后百多人摇头的摇头,面目冷肃,态度坚决的亦有,就是没有同意他提议的。
裳年华没有轻易放弃,还想争取,道:“当此乱世之际,就不可以……”
光仪摇头:“不可以。”
裳年华明白,规矩就是规矩。知道劝说无果,终是叹气。
光仪道:“关于魔族,佛尊打算如何行事?”
裳年华道:“依年华之见,渡化为首要,其次……”
话没说完,一名僧人怒目圆睁道:“魔道孽畜早就人心泯灭,毫无人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渡化?佛尊未免对他们太仁慈?”
“阿弥陀佛,光宁长老所言甚是,魔孽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佛尊仁慈,还是要差别对待,不要想着谁都可以放下屠刀,有些东西执念太深,心魔已成,自救尚且回天乏术,何况外力。”
裳年华:“几位长老高见,年华受教。但……”
又被打断:“但什么但?佛尊,你不要太天真,你看看如今的世道,中天界已经被下界那些妖孽糟蹋成什么样子?光是凡人就被残害无数,我佛门修士也陨落不少。到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谈什么渡化?”
裳年华叹了口气。他没想过能说服这些长老,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渡化为首,实在不行,迫不得已,只能采取武力。这是为之奈何的事,可事到如今,也已经是最好的法子。魔族亦有堕落的修道人士,可正如长老所言,魔心深种,已是病入膏肓,任何医术都束手无策。正邪自古不两立,是无法调和了。
裳樱落在等自己兄长,倒不是心怀期望,盼望兄长可以说服那些思想刻板的老顽固,而是想有个人能跟自己说说话,解解闷。他个性外放开朗,不像兄长那般沉静,总是喜欢追求新奇明朗,独自一人闲不住。这时,许是丹药灵力见效,男子闷哼一声,悠悠醒转。
终于有个人可以说话了,裳樱落惊喜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