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一个久居王府的郡主,走投无路只能求助萧怀凛,毕竟萧王萧崇远在边外,王府唯一的掌权人便成了萧世子。
萧怀凛面容清冷,眸光淡淡轻扫面前之人的窘迫,“他可有说什么?”
萧怀玉心尖一颤,竟然觉得自己犹如曝光于光天化日下的蝈蝈蛐蛐儿,单单是他寥寥的几眼,所思所想皆无所遁形。
她如实相告,“今日洛水竹亭,不见不散。”
闻言,一向云淡风轻的萧怀凛眉心蹙然。
元冽此举太过孟浪唐突,且不论萧怀玉是绥阳郡主,即便是面对寻常人家的女郎小姐,也不应因一面之缘便赠随身玉佩,更甚至发出幽会密约。
亭内气氛倏然凝滞,竹林吹拂而来的清风也略带涩索。
萧怀玉拿不准萧怀凛的心思,心中暗自焦急,面上也难以掩饰显露了几分,“哥哥?”
不过一瞬,萧怀凛眉目恢复清然,“你先回曲水阁吧。”
话音一落,萧怀玉眸中粲光骤现,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多谢哥哥,那怀玉就先回去了。”
萧怀玉提起如云堆叠的裙摆款款离去,走出竹林的那一刻蓦然回首。
眸光里俨然映出一道清俊矜贵的松柏背影,屹立于轻简竹亭中。
水平如镜的心湖好似莫名伫立了一只蜻蜓,忽然到来又忽然轻轻一点,随后振翅飞远,唯余泛起的微波涟漪慢慢荡漾开来,渐渐归于平静。
萧怀玉眸色微闪,合于腹前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沉吟片刻终转身离开。
午后,洛水竹亭。
天气变幻莫测,方才还风和日丽,现今雨丝淅淅沥沥。
水珠线线滴落于洛水湖面之上,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向外晕开,此起彼伏。
元冽端然沉坐四角竹亭中,茶香四溢、雾气袅袅,一身墨色金纹刺绣的长袍顺滑垂地,堆叠于黑金靴处。
李执一身黑衣劲装守候在旁侧,双手环胸抱着长剑,眼里透出戏谑之意,“殿下,已经两个时辰了。”
元冽无甚情感地瞥他一眼,不曾言语,食指扣在青石桌边沿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滚烫的茶水已然冷却,元冽眸色幽深,一抬眸便掩去暗色,拂袖起身,“走吧。”
“殿下不等了?”李执眉尾轻挑,连忙撑起油纸伞,“万一你走了,那位郡主就过来了呢?这岂不是阴差……”
然而,元冽却陡然脚步一顿,李执险些撞了过去,循着他的眼神望去,略有惊讶,“阳错……”
蜿蜒木桥的尽头,伴随着风雨窣窣吹落的竹叶声响,一抹雪色撑伞身影赫然出现于朦胧雨雾中。
一步一步朝竹亭走来,腰间琼瑶微动,荡漾着如水裙摆。
元冽唇角噙笑,凌冽的眉眼染上笑意,眸色定定地盯着来人,然而下一瞬却骤然滞住。
静然立于竹亭阶下的山水秋居伞面缓缓上抬,水线连绵下渐渐显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元冽蓦然攥紧袖下的手,食指上的墨龙银戒熠熠生辉,瞬息掩去面上的诧异,“原来是萧世子。”
朦胧雨雾中,是张清俊矜贵的男子面貌,而非温婉静姝的女子容颜。
李执惊愕之色溢于言表,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行抱拳礼,“见过萧世子。”
萧怀凛嘴角勾笑,面目温和,如仙非尘,“微臣见过长孙殿下。”
“今日天公不作美,早上还烈日灼心,下午便沥雨淅淅,萧世子可要进来躲雨?”失望不过一瞬,元冽又恢复龙章华姿的皇室子弟模样,沉稳威严。
萧怀凛拾阶而上,收起油纸伞搁在一旁,“微臣贸然前来,实是有事叨扰,还请殿下勿怪。”
元冽侧身伸手,撩袍坐在石桌旁,“既有要事相商,不如就在此处吧,萧世子请坐。”
萧怀凛颔首,落座于他的对面,“多谢殿下,今日突发状况,微臣本想去东宫寻殿下,却不曾想殿下竟来了洛水竹亭,若是不小心惊扰了殿下的意趣,请殿下见谅。”
“无妨,萧世子体恤民生、心怀黎民,本殿敬佩不已,何来叨扰一说。”元冽深邃的眉眼幽不见底,“萧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本殿若能一解烦忧,自是再好不过。”
“殿下可曾听闻苍云洲的海上盗贼一案?”
“自然。”元冽拾起一杯茶轻茗,眼帘微垂,“一月前运往苍云洲的一批货物被劫,便是这有‘金甲龙王’之称的盗贼所致,金额超过八十万两,官府出兵镇压搜查却一无所获,父君这几日为此心力交瘁,萧世子可是有何眉目?”
萧怀凛沉静道:“微臣外祖苏氏正好居于苍云洲临城九翼城,前几日突然得了个消息便快马加鞭送信,说这‘金甲龙王’的窝巢正在九翼城,微臣知道太子殿下夙兴夜寐,正为此事烦扰,殿下又敬重孝道,故前来为殿下分忧。”
元冽弯唇,“这个消息确实是意外之喜,本殿敬萧世子一杯。”
“为君分忧,乃臣分内之事,殿下过誉。”萧怀凛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指尖骤然顿住,眸色微变。
雪上青莲,这是萧怀玉最喜爱的茶饮。
元冽昨日赠送玉佩竟是有心之行而非偶遇之举,显然是有备而来。
元冽时时刻刻关注着萧怀凛的神色,自然未曾放过这转瞬之间的变化,意有所指道:“萧世子觉得这雪上青莲如何?”
“入口微涩,回味清甜,甚好。”萧怀凛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仿佛方才的容色微变是错觉。
元冽眉目微弯,“萧世子既喜欢,本殿这里雪上青莲甚多,待会儿东宫会遣人送些到萧王府,也算今日萧世子帮助本殿的谢礼。”
“多谢殿下厚爱。”萧怀凛取出那枚黄白玉佩置于石桌上,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前几日王府中人偶然拾得这枚玉佩,苦寻失主无果,碰巧微臣看见,认出是殿下的贴身玉佩,今日正好有事与殿下相商,便顺便来归还玉佩。”
元冽眸光微微变暗。
萧怀玉不仅将这玉佩托萧怀凛转交,还声称是路上偶然捡拾。
此番举动分明是对元冽的心意视若无睹,全不在意。
李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心里暗暗倒吸一口气。
主子不如意,属下就得受罪。
元冽面色渐冷,唇边却挂着清润的笑意,“原是萧王府的人捡拾,本殿之前不知何时遗落了玉佩,寻了好久却无甚结果,如今失而复得,便是喜上加喜。只是不知是王府何人拾得,这玉佩于本殿而言意义非常,本殿想亲自当面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如今物归原主,微臣还有琐事处理,就不叨扰殿下了,微臣告退。”东西已经送到,萧怀凛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李执盯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雪色身影,颇有些幸灾乐祸,“殿下,绥阳郡主这是拒绝你的示好了呀。”
元冽收回玉佩挂在腰间,莹润的光泽在黑金裙袍中越发耀眼夺目,眼里透出危险的意味,“你最近话很多,是安排给你的事情太轻松了吗?”
李执瞳孔睁大,身上立马泛起鸡皮疙瘩,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惩罚便毛骨悚然,连忙摇头拒绝道:“不不不,殿下,属下一点也不轻松。”
元冽凝望着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抹雪色。
深邃的眉眼越发幽暗深沉,刀削斧刻的面容冷峻无比,散发着浓浓凉意。
这厢,萧怀凛撑着油纸伞行走于白茫绿意之中,偶一抬眸却见洛水湖畔安然停置的马车。
车帘两侧垂着翠竹青萧八角宫灯,珠帘里一道青色丽影若隐若现。
见状,萧怀凛眸色幽静,信步而行,久久等候的侍女一见到他便立马迎了上来,扶他上马车。
听到声响,萧怀玉立即掀开珠帘,神色略显急迫,“哥哥,如何?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迎面相撞,两人几乎同时神情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