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之间的掠神阵,在百年间传成了禁绝无常的阵法,所谓仙妖皆无常,常数为人。
大部分天妖葬身罪渊,掠神阵绝天地灵气,余下的山妖精魅成不了气候,自然也绝了人族上山踏仙途的可能。绝灵妖、绝人山,是为绝无常。
自云上而来的仙人可否算在无常之列?仙人餐露宿风,左右千年万年都不下来一个,绝不绝的……本来无所谓。
然世事轮回,前有青霄玉女,今亦有别人。
几日之后,鬼市涌入了好些个身残罹患灾病的妖,被夹断腿的野兽、遭雷劈的飞鸟,还有因掠神阵压制一日胜一日衰弱的妖。
他们目的明确,只求凌霜救他们。
仙人不死不灭,血肉永生,可惜当年的余负冰血肉已灭,身躯不存。但今日的凌霜却还完好无缺。人族不知多少代,早便忘记了那些传说,妖族却记得。
掠神阵会慢慢抹杀掉除却人族之外的无常,百年间,妖族主动试图与人族结合繁衍以求这点稀薄血脉的留存,但半妖多半活不长,偶有活下来的,与人无异。
妖族终于明白,是他们输了。人族的先人为后世子孙落成的掠神阵,是要让人族站起来,作为这片大地上唯一开启灵智的生灵。
妖族不想消失,而同样的伎俩用多少次都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凌霜端坐高台之上,冷眼睨着鬼市群妖,冷漠无声。
有壮着胆子攻过来的试图逼迫她就范的,凌霜毫不留情,冰霜作剑,斩断来者的头颅,杀鸡儆猴,威慑余下的。
她说:“天底下的神女并不全是为了普度众生而来的,还有似我这般被人硬生生拽下来的,所以我心中并无苍生,亦不会怜悯尔等。若还有想食我血肉的,只管来试试。”
凌霜立于鬼市那条仿阆月山造的山道上,持剑却立,扭头对李木叶道:“抱歉,也许要弄脏你的地盘。”
李木叶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那些残缺之物争先恐后地冲过来,宛如一片黑色的潮水吞没月光。
而凌霜手起刀落,月相如弦,凛冽如刀,她脚下堆积了横七竖八的尸骸。
李木叶胆寒,“为什么非要杀他们?把他们赶走不行吗?”
凌霜举起她的左手给他看,那里被咬了,但咬走她血肉的妖也在她的剑下七零八落,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们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为此不惜化作地上蠕动的这种……不死之物,犯我之人,杀之不足惜,为何要饶他们一命?”
天雨骤降,冲刷地上血迹,凌霜收剑,目光炯炯盯着李木叶。
他瞳孔中有震惊、恐惧,不是对眼前冲刷干净的血海,而是对凌霜本人。
凌霜看到了,她抖落剑伤血迹,脚踩过血海,转身抿唇道:“我走了,还是回人间,你好自为之。”
李木叶想拦她,但恐惧战胜了孤寂,想伸出的手还是缩了回去。
此后,李木叶封闭鬼市十年,自然不知凌霜在人间际遇如何。
等到他再一次从鬼市中醒来,徒步去到人间时,一切都变了。
人间山河动荡,乱军频起,早无故人。人族总是如此艰辛。一代人不过须臾百年,可他们连百年安稳都难得。
李木叶怎么会在乎这种无聊的战争,只是这样乱的世道寻人太难,他找不到李衍了。
听说是什么西越故地自立为王的后楚国,与当今争天下,李木叶唯恐乱世离散,不敢离去,又在南山知微观上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数泡桐开花落叶都数不清了。
凌霜没有回来过,他爹也没有回来。
山中不知岁月,知微观在风雨中伫立,渐破败不堪,时常有衣不蔽体的乞儿和食不果腹的难民借宿。李木叶最初还揪着乞儿难民喊过爹,要么收到了鄙夷轻蔑的目光,要么就是怜悯。
次数多了,李木叶不再抱希望了。
可这些乞儿难民也有不少熬不过去,死在了知微观的,李木叶学着他爹的模样,斫桐木,合寿材,让他们入土为安。
南山知微观挂的灵幡飘在林间,好似一盏盏引路灯。李木叶时常再寒风中,任由目光追着这些摇荡的灯笼,脑海里想他自己的归处,蜷缩起来,抱紧自己,试图留住一些温暖。
再后来,他给他自己挖了个大坑,筑了座墓穴,紧挨着南山的数座坟冢。
大地很温暖,即便是秋冬,地母依旧积蓄了很多热量,躺在里面,有种孩子睡在至亲之人的怀抱的感觉。
他睡了不知道多久,也许一天、一月、一年……总之被人刨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歪头看着刨棺人——一个癞子头,浑身臭烘烘的老乞丐。
老乞丐擦着额上脏兮兮的汗水,衣服上的补丁打得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一双眼里满是沧桑疲惫,是跋山涉水,行过千万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