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师父。”
廊下的石板被日光晒过,余热还温,李木叶仰面朝天,枕在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腿上,在苏春稠望过来的时候,又慌忙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唇角下撇着说:“要是我爹不要我了,您能不能把我打残废,或者打成个智障?这样我爹肯定舍不得赶我走的。”
苏春稠没有接话,只见到两位山下来的客人匆匆离去,倒叫她愈发怜惜这孩子吃过的苦。
“是凌霜,对不对?”苏春稠抚着李木叶的脸颊,敲他脑瓜崩,“你不必瞒我,我早知晓她的身份。倒是你,当年的余负冰太信任李衍,将你托付给他,可你爹不会教孩子,把孩子教得太好了,行走世间就要历经诸多磨难。”
“没有那么多磨难啦,我每次都能找到我爹,厉害吧!”小松鼠抱脸侧身,掩饰喉咙挤出的哽咽求夸夸。
以前的她太吝啬夸奖,天底下最坚强的孩子遇到了她这样的师父,才真是倒霉透了。
天边厚厚的云层沉降,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日落西沉,庭阶的暖意消散,冰霜从阆月山金阁向四方蔓延,所过之处,万物凝霜。
看来小道爷与凌霜之间势必有一场恶斗。
“凌霜最初也不是这样的。”李木叶坐起来,依偎在苏春稠怀里,眼眸好似装下了全天下的遗恨惋惜。
“自然。她也是司掌冰霜的上界仙人,自然不是这样的。”
李木叶有些醋道:“她是师父的故人,见了师父就没想着隐瞒身份,是师父一开始没有记起来她,也不记得我和阿爹。可怜我和我爹一个傻一个忘,没能和师父相认,她倒是一早就认出了师父。”
“认出了又如何,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往。”
苏春稠不是曾经的青女了,凌霜自然也不是她认识的披霜殿仙子,人世愁肠百转千回,无情仙人亦不能免俗。
“我碍于和她的旧约,不能将幕后主使告诉师父,但师父可以自己来看。”李木叶从他的胸口捧出一抔皎白的雪送给苏春稠,“我做了很多对不起爹的事,但我把变傻之前的记忆好好藏起来了,没有让人抢走,师父不要嫌弃。”
他顿了一下,怅然道:“如果我还能记得爹和师父,如果你们还愿意让我做你们的孩子就好了……”
那是一团红色的雪,苏春稠不敢接,那团温热的雪在她的掌心溃散,落入她胸腔之中,刺痛了她那玉石做的心。
而后李木叶在她的怀中渐渐褪去孩童模样,长成了俊秀风姿的少年郎。
“凌霜她嫉妒我有爹和师父嘛!”说完这一句一瞬间然后肉身崩溃,只剩了一道红毛狐狸的魂魄影子。
苏春稠喊它也不应,它就像是和她无关的妖族精魂,追着庭中角落的那些纤细微小的精怪而去,头也不回,奔向山川大地,如鸟归山林。
“这是什么意思……你回来!”
她奋力喊出的声音埋在西风里,后半句干脆被漫天的大雪和哭声淹没。
李木叶的记忆里占据最多的就是大雪和哭声。
苏春稠垂下双臂,仰头入目皆白,泪水落在地上,融化了冷霜,看到了一个彻骨寒凉的故事。
一个孩子从冰冷荒凉的鬼市醒来,再入人间,去找寻他的至亲。
他走过荆棘丛生的山壁,涉过滚滚向东的河川,行过斗转星移的天河,终于找到了他那带着记忆轮回的父亲。
他欣喜若狂,并不在乎他爹身边还带了一位仿佛琉璃心的少女,他们三人在南山知微观重聚,他爹种下了满山的桐树。
李木叶问:“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树?”
这一世的李衍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却像棵腐朽的老木头一样发出使人倍感沧桑的声音,“你以后就知道了。”
李木叶似懂非懂,问那看起来和李衍同龄的少女,“你又是谁?为什么跟着我爹?”
“吾乃上界凌霜。不是我跟着你爹,而是你爹将我从九霄云上拽了下来。”
“那你和我师父是同乡呀!”
凌霜思及他师父是哪个,思索之后才点了头。
山中岁月忽逝,在活了千年的松鼠妖看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桐木成材只要三五载即可,绿叶肥厚阔大,就派上了用场。
二十三岁的李衍下山到集市里卖药材换钱,他去的时候嘱咐李木叶和凌霜好好看家,还答应他们如果遇到卖醴酪的,就给他们一人带一碗。
没有等来甘甜的醴酪,等来了血肉模糊的尸骸。
李衍的第一次轮回,父母双亡,无亲无爱,却有两个孩子,但他只活到二十三岁的一个秋天,被失控的马踏而死。
遗骸运回知微观时,别说李木叶,凌霜都不敢相信。
“他早拾起了前世的术法,半步踏仙途,怎会任由凡马践踏?”
后来怎么相信的呢?因为桐木。
山上的桐木少了一棵,那是最高大的一棵树,他自己砍掉的。李衍是个不错的木匠,早早地在家中砍树,制材,合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