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相带着唐玉蝉和三花赶到神庙时已经几乎挤不进去了,古老的庙宇更像是一座两进式的祠堂,飞檐翘角红漆黑瓦好不气派,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门口,进去难出来也难。
门内正紧锣密鼓地布置着祭神要用的香烛供桌,两扇刻着游鱼纹样的大木牌立在神龛两旁,依次是十来个略显老旧的五色幢幡,两根高高的竹竿支起一排串着铜钱的红布条,在香火缭绕下显得庄严凛然。
俞相让三花抱着小狗在外面等着顺便占位,自己抱着瓦坛和唐玉蝉吃力地往里挤,汗衫都差点被扯成一块烂布,两人才终于进了神庙的大门。
发现他们的是副村长,也是唐玉蝉的四叔。
唐四叔是个看起来十分憨厚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瘦头发稀疏,鼻梁上架着一副掉了色的大眼镜,他着急忙慌地招呼两个孩子过去,伸手去接俞相怀里的大瓦坛子,“终于来了!谢天谢地幸好赶上!”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叫了个年轻小伙把桂花酱倒出来放去供桌上,指挥完后拜拜手示意俞相和唐玉蝉跟他到旁边阴凉处,边走边掏出汗巾擦着汗。
三人站在墙角,与旁边如火如荼的场面泾渭分明。
“玉蝉也来了?回来觉得怎么样?”唐四叔把汗湿的眼镜擦干带上,对着唐玉蝉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慈爱地询问道,“出去学习还好吧。”
唐玉蝉被俞相护得很好,身上没有一丝从人群中突围出来的凌乱痕迹,干干净净地像个小仙童。
他扯着俞相的衣角,很腼腆地低声开口:“挺好的,四叔。出去学习也很好,我很开心。”
唐四叔满意的点了点头,感叹起来:“那就好,这样也就不枉费我跟村委会其他人争了几个月也要把你送出去。玉蝉啊,四叔知道你妈妈进神庙之后你难过,但是咱们凡事也要向前看,等你在外面学成有了工作,到时候再把她接出去过好日子也不迟。”
“还有,你回来之后你爸没再打你吧?”
唐玉蝉咬着唇,默默地摇了下头。
“没有。”
刚刚没被撕碎的汗衫这时才有了细碎的撕裂声,俞相清楚唐玉蝉心里的不甘与苦楚。即使恢复高考已经数十年了,但是小拐塘村也没有孩子出去读过书,村委会不允许,说的是怕孩子们出去就不愿意回来了,传统的年画手艺无法传承下去。
而作为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出去的唐玉蝉,村里其他人还以为是他那个有钱的父亲真金白银砸得村委会开口破了例。哪知道是没有孩子的唐四叔看着被父亲天天家暴的侄子可怜,才第一次硬气地使用自己副村长的权利把他送了出去。
“那就好。”有人在喊副村长做其他事了,唐四叔回头应了一声,从兜里掏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唐玉蝉手里,“行了,你们玩去吧。”
唐玉蝉讷讷地接过,长睫微颤,漂亮的眼睛滑落下一滴泪水,“……谢谢四叔。”
俞相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演技越发纯青火炉了。
“喂。”他偏头凑到唐玉蝉耳边,从他手里解救下岌岌可危的汗衫,“好了别演了,你四叔走了。”
“哦。”
温热的呼吸熏红了耳廓,娇花一般潸然泪下的少年背过身,扯平嘴角面无表情地抬手拭去了眼角泪痕,他嫌恶地把钱往俞相裤兜里一揣,“你收着,等会儿买冰棍去。”
俞相看不得他哭,笨拙地用粗糙指腹抹去他白嫩脸颊上将落未落的泪水,心疼道:“你说你,演就演吧哭什么,而且我也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你四叔,他不是还送你去上学了吗?”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狗。”唐玉蝉挑起眉梢暗暗地训了一句,他很享受俞相对自己的关心,把脸颊肉送进对方手里蹭了蹭,水光潋滟的圆眼舒服得半阖起来,“你以为他是真关心我吗?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有些事情他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这个村子最不缺的就是又脏又恶心的人和事,他想让俞相永远只做一只单纯快乐的小土狗。
“行,就你唐玉蝉天下第一聪明。”
两个少年在人声鼎沸中说着悄悄话,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迎神——”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拉开了祭神仪式的序幕,披着彩服的村长代替了传统意义上祭司的位置,上过香后他带领着众人三拜九叩,而后取下张牙舞爪的兽面面具放在神龛前,露出一张稳重严肃的脸。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眉毛粗黑双眼有神,皮肤光滑没有皱纹,绝不像真实年龄的五十好几,只是有些膀大腰圆,比起农民倒显得更像屠户。
进俎之后是小拐塘村特有的仪式,村长会用塘里捕捉到的最大的鱼取血作画,然后焚烧献给神明。
唐四叔带着两个年轻人抬着个水缸走上祭台,沉气一抓,高高举起一条灰扑扑手臂长的鱼。
俞相站在人群外也能清晰看见大鱼的表皮在太阳下反射出的光,鱼头正对着他们,鱼嘴因为骤然脱离水面而不停地张合着。
他其实一直都很害怕这种生物,连忙扭头看了眼三花怀里睡着了的小狗。
毛茸茸万岁。
“哇,这次的鱼好像特别大!”王小苗穿了衣服回来正好赶上仪式开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讨嫌似的,硬凑到俞相和三花中间。
“要落刀了要落刀了!”
俞相刚想抬起头就被唐玉蝉用手蒙住了眼睛,一股温暖的甜香取代了水腥气。
“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