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安静中,程昭行忍不住发散思维,他想到今夜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能认认真真说句话。
他的思维忽然一顿,萧晗向前走了一步,弯腰捞起了他散落的一缕长发,冰凉的手指蹭过他的下颚,有点痒。
程昭行忍住后退的欲望,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强行逼着自己说出第一句话,打破沉默,“萧副局怎么回来了。”
他一说完便后悔了,毕竟他们本来可以聊聊其他更真实的东西的,比如他今晚喝的那瓶酒十分难喝。
萧晗无声地勾起唇角,他将散落下来的柔顺发丝别至程昭行耳后,起身后退时已经敛起笑容,十分淡然道:“近几年对污染物感兴趣的强大敌对组织有‘圣月教’、‘White’,‘新世纪’,你觉得哪个对调查局的威胁最大。”
程昭行一愣,心里那点后悔转瞬间被萧晗的话语冲淡直至消失,一瞬间脸色麻木,更转进入工作状态,不过他不是很明白萧晗从哪方面出发过来的试探,也不很明白萧晗的推断已经到达哪个阶段。
对混入调查局各方势力的试探?总不能是已经推论到黑雾背后的组织了吧。
秉持着最坏打算,程昭行冲着萧晗歪头,托着腮懒散笑道:“每个组织都有各自的威胁,依我的认识,也许那些藏在暗处,让你看不见实力的组织才更危险。”
萧晗思索着程昭行究竟是在提示他,还是在故意将他往错误的方向引导,“能让调查局一无所知的组织并不多。”
程昭行笑道:“这两年调查局对邪教的打击开展顺利,但例如互助会旗下的同盟人分会,我相信你绝对没有听过它的名声,但它这两年往调查局塞了不少人,调查局现在到处都是窟窿还不危险吗?”
萧晗垂眸思索,程昭行对他的问题回答得模棱两可,但他能看出,程昭行在暗示他重点去关注调查局的内部。
这点从对方接受审问时打碎摄像头也能看出。
这和萧晗这几个月的打算不谋而合,巧合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萧晗再次同程昭行对视,片刻后点头,“你说得对。”
他说完,没打算再询问其他的问题,低头看看程昭行,忽然淡淡道:“不过我今日真心话并没有说谎,我的信息表上确实是丧偶。”
“我的配偶,一名优秀的调查局总局行动处成员,在五年前的一场SS级任务里,不幸去世。”
萧晗没管程昭行的神色,凑近用带着银戒的手拍拍他的肩,他靠得很近,微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耳后,他含着浅淡的笑意道:“当然,今晚的气泡酒很难喝,你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他说完,忽又拉开距离,转身闲庭漫步向外走去,“夜深了,早点回去。”
“我先走了,再见。”
程昭行目送萧晗离去,被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气得耳尖发红。
他忍不住探手,摸向自己的耳后,那片同样红热的地方,指尖刚刚触碰,便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
程昭行闷着气,拢了拢衣领,快步离开医疗室。
离开调查局,原离独属于调查局的冷肃,接触到晚市未散的灯光,程昭行深呼吸一口空气中弥漫的小吃味,方才平静下来。
马路上的巡逻警车徐徐驶过,程昭行等着它驶过后跨越马路,循着警车的背影,他忽然一愣。
最近警车巡逻的是不是有些太密集了?
他身旁的两个小姑娘也看到了警车,低低讨论起来,“最近失踪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要不然警车隔一会就走过一辆呢。”
程昭行脚速加快,很快便远离了这个路段。
——
第二日天明。
天光乍现,万物生辉。
程昭行伸了个懒腰,贴近从窗户里钻进来的一缕微光,眯着眼试图以微见著,以此感受温煦暖日,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
只可惜,他所栖息的客厅永远阴暗破败,远不是一小处投射下来的微弱光芒可以抗衡的,黑暗夹杂之中,仿佛潜藏着无数的泥泞险恶。
程昭行起身,先打开手机在工作群里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重要信息后退出,退出时瞥到今天日期,忽然一顿。
糟糕,这几日过得太充实,忙起来差点把今天都忘了。
程昭行摇了摇头,他从箱子里摸出一些东西,而后沉默地在黑暗中站在被封锁住的卧室门前,苍白的手指拨弄几下,无形的屏障随即散开,一丝光线偷偷跑了出来。
门打开的一瞬间,灿烂的阳光与氤氲的古老香味一齐涌上,将程昭行整个人淹没殆尽。
像往常无数次一样,指节分明的手持着细长的香柱,火光一闪,白烟蜿蜒而上,显出几分庄重。
尘埃在流光中浮动,程昭行在几尊黑色无字牌位前摆上酒与饭菜,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唯有寂静爬满阳光。
被摆在窗台上惬意晒阳光的薄荷叶片蜷起,打破寂静。
程昭行看过去,看清它的动作后,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笑,他走到薄荷面前,懒懒散散,用一种哄孩子的语调轻言:“小安宁,要好好长大哦。”
像是触发到关键词,薄荷的叶片开始剧烈的晃动,晃了半天,伸出短短一截、还没一指节长的藤蔓。
“噗嗤”程昭行被逗乐了,一双褐眸盛满盛阳,笑得柔软温和,如同一只敛了爪牙的大猫猫,温柔逗弄自己的幼崽。
他依着薄荷,把手指主动伸过去,任由对方欢天喜地地裹住。
阳光之下,一片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