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晴云发现自己还在临江之畔边。
他还是有些困顿,眨了眨眼,时间还未过去太久,甚至不过几个对招。
只是不免心绪波动,片刻后,嘴角竟溢出一口鲜血来。
不知是不是顾长云醒了的缘故,夜九婴察觉自己手上剑刃轻了轻,已没有了初时那般杀意与凌厉,连剑息都平稳了许多,失血过后他的手指早已僵直,现下终于得以抽离出去。
晴云已经事成,夜九婴心上一松。
“我倒没想过顾长云真能醒回来……呵,还以为他真能一直对所有人冷心冷情呢,剑道奇才,道心不稳。”
“不过,他的清醒和昏睡本来就没什么两样。”
夏梦芸指尖绕出一段红绳,这端红绳的末端正链接着顾长云的脖颈,素白指尖轻勾,缺月剑招便如数舞出,只不过没了剑息,便更像是普通的切磋。
顾长云本想说些什么,一张嘴,便呕出一口血雾。
他离得近了,夜九婴才发现他的双手在颤抖。
安阳寒瑞的傀线不控心性,只操纵躯壳。但显然这个对于修士是有范围的,所以才大费周章用了梦魂石来辅佐。
顾长云身上已然腾升出了另一道气焰,而两股力量已经显现出不协调,他不用剑,火焰便会逐渐蚕食他的清雅正气,烧经毁脉,最后把他变成不能自理的废人。
可他好像是疼不自知,一如初见时眉眼清淡,薄唇微抿,同夜九婴对视一眼后,更为坚定的放下长剑。
触及上顾长云的眼神,夜九婴便感受到一种灵魂深处的震荡。
他的目光一如他的剑,太直,太净,这种人是不会在自我中迷失。
而这样的神情,他在晴云的身上见到过。
可夜九婴回味,又觉得还是不同的,晴云总有些他看不透的执念。
而此时的晴云已然清醒,他忙乱的擦了把嘴,涉水而行渡到了二人中间,先一步把夜九婴挡在了身后。
魔族的血脉是修真界公认的争胜,好杀,在他们的认知中唯强唯胜,同类相残也毫不忌讳。
晴云记得夜九婴对魔气毫无办法,而对于顾长云这种骤然觉醒的血脉,他也来不及解释。
晴云颤声道:“长云……”
晦暗的火苗在同清雅的真气做斗争,比起斗争,更像是星火一样逐渐蔓延,然后逐渐蚕食殆尽,而顾长云更是面白如纸。
他半魔的体质已经与毕生所学的功法不相融,每一次运气压制都是莫大的痛苦。可是他太固执,好像下定决心就能无所不往。
过刚易折啊。
当顾长云的手垂下时,缺月叮咚一声沉入了江面。而这个人也因为心力与体力的损耗逐渐变得脚步虚浮。这是他与他自己血脉的抗争,也是他自我证剑的方式。只不过……这对于一个以剑为命的人来说,用剑沉江实在有些太残忍了。
晴云不曾预料,陡然上前扶了他一把,昔日以强悍冠绝的缺月,如今变成了别样意义的缺月。而原先系在脖颈上的红绳,悄然断落。
顾长云问:“……还记得我教你师弟的吗?”
晴云暗骂一声,都这个时候还惦记你的破剑。
当真是臭剑篓子!
顾长云道:“前行能消弥困顿,逆境可试探边界。”
晴云怒喝:“你闭嘴吧!”
夏梦芸对于红线崩断的事显然吃了一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显然这是她没算到的,只是比起绳断,她更没想到顾长云宁愿自断,也不愿为人所用,她的表情已经由吃惊转为轻笑,而后变成狂笑。
“这一局你没有赢,也不算输,但我能拉你们陪葬!”
这样的表情在少女脸上,在晴云看来只能用疯狂二字了。但论夏梦芸,比起他,顾长云或者夜九婴都比他更有发言权。
“夏师妹,夏白绮,你应该能听到吧?”
顾长云开口,眼神却是清朗的。
“不论父母如何,我都会退婚。”
顾长云已经有些气虚了,修为越是强大,受到的凌迟反而越彻底。
“此生不娶。”
“不会恨,也不会怨。”
前几句说给夏梦芸,而最后这一句,是说给晴云听的。
晴云随之痛苦地闭上了眼,随之暗暗捂上了胸口。这是他必须承受的,来自顾长云前世的怨与恨。
他越纯粹,晴云就越备受凌迟。
少阁主听到年轻药师结亲治病的条件确实吃了一惊,但他那时并没有驱散魔气的打算,故而晴云只给夏白绮来看病,好在夏白绮伤的并不重。
晴云说道:“你赠我以长剑,我便多提一句。你的血脉若不尽快压制,迟早会让你经脉尽毁,左手剑道缺月剑,未必是右手行岔气所导致,而是两者互不容。”
在西域归行不久后,顾长云不日便知自己身负婚约,而那把红剑曾是聘礼的一部分,自己既然用不到,倒不如转赠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