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云没有回应。
无声的沉默中,前后几个弟子已经到了门楼旁。晴云上门楼时候,只看见顾长云独自坐到了里侧的边角。
视线之外是繁华的洛城,一夕崩毁,瓦砾漂流,沉底。
顾长云眼眸流转,显而易见的暗淡。他的沉默,使得整个门楼都相当安静,连城外的水声都分外清晰。剑落在地的响声,交杂着一声哀婉与无奈叹息。
如今信仰已经无所依靠。
当缺月落临江,他好像把心也掉下去了。
干涩又茫然的气音从角落传来。
“晴云,我以后该以何立世呢。”
没有哭腔,他的眼圈却是泛着红的。顾长云不允许自己哭,只是任何人遇到这种情景都是无法平复。
二十岁,遇到了像人生戏耍他的剧变。他的强悍始于血脉,而后又终于血脉。浑然天成的剑心本是天赐的珍宝,现在看来倒有些讽刺。
晴云无言以对,前世今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剑于顾长云的意义,他也知道顾长云并不是后悔。缺月剑主的剑道必然纯粹。若非洗脉,晴云或许此世都不会与他有医患之外的交集。
只是当下,他只能蹲下去拍拍顾长云的肩膀,柔声道:“夏白绮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抛却信念的活,还是抱有尊严的死。”
这话听着不像是安慰,但晴云嗓音轻柔,阁外透过了几丝碎光,又把这个人照的熠熠生辉,脸上的酒窝也随之浮现。
他继续说:“也有人告诉我,生死远比离别更可怕。”
晴云说完这句,便不言了,夜九婴只来得及看见白衣曳动的衣角,神色微变,这之后再没多余的声响。
窗外的河水涨涨停停,不知又是替谁在泣泪。南地不同北境,雪似乎也停了。
一尾白梅飘了进来,飘飘悠悠落在了夜九婴的冠上,只是他依然的神色恹恹,选择坐在一旁闭目眼神。晴云自觉心中索然无味,便去把玉冠上的白梅抚了下来,拿在手心来回转着玩。
顾夏两家,起于结契之好,终于修真大道。
寒山饲魔,洛城沉江。
缺月剑以后只剩缺月,大医后人醉梦不醒。
往后余生,尽数都是渺茫。
“其实洛城一直很和平,南山堂也是入世济人的门派,和乐繁荣本就是一片乐土……我也不过是一位点灯人。”
老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依着墙。合书的声音清晰可闻,角落的易月一众抬起了眼。他们是儒修,刚刚还救起了顾长云,凌云阁自然无人忌讳。
晴云亦无反对。
老头继续说:“在你们来之前还要早几天,来过一位黄袍道长,他给看热闹的百姓分过红绳,还跟着一个和尚。”
晴云一直有所怀疑。
先不说顾长云成婚端倪颇多,洛水在前世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故。
而梦阵中,能遇到顾长云前世的执念才最让他心生疑惑,还有人对这梦阵操控的娴熟程度……让他汗毛倒竖。
应该心存侥幸,也没错——若不是夏白绮能断梦,他们必然要死在这里。
可这些总不能因为此世他当了个正常剑修,就跟着全盘更改……
夜九婴道:“陈春苗?”
只见老头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联系平阳镇的行径,若是猜测他也不无可能,他们的通缉不及时,时间上也有可能。
顾长云只在墙边无声握紧了拳头,视线落在了晴云身上。
老头喃喃道:“我所知,尽在了……。”
夜九婴没有睁眼,只是他好像真的乏了,一只手支在了额上。
“死生有命,尽力而为。已经很好了。”
这话算不上夸奖,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些难得。
他继续说:“红线就是傀线这是毋庸置疑,只不过……”
晴云无端问道:“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夜九婴道:“不,我顾念情谊和本人没什么关系,就像你与人相交,记得名字便能说是好友吗?”
一番话让晴云哑了声,这是含沙射影拐弯毒他与顾长云。夜九婴经常冷淡,但嘴毒起来也非同一般。晴云想也许正因他如此想,才能在梦阵中保持神智清明。
“先说了,他的术法比蛊惑人心的禁术还要容易学。”
夜九婴沉吟了几声,随即才睁开眼,视线才落在老头身上:“你猜……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晴云倒抽一口冷气,禁术之所以是禁术,通常违背天理人伦,为人所不耻。可这些红线,他在前世根本从未见过。
话音方落,老头自手心便落出一个铃铛来。
晴云道:“这是什么”
夜九婴:“阵眼。”
他继续说:“三方水土,他的阵法之所以容易又凶险,就是因为阵眼多,一层叠一层,连贯的运用起来才让人折磨。你应该发现了,他的阵眼皆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