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
李望舒在浓烟中说话不太利索,却竭力抵上白凤的肩膀,他的眼眶发红,血液蒙了一层,烟又熏过一遍,早就看不清楚,但他相拥的手法却很娴熟,想必做过很多次。
“一场秋雨一场寒,你怕冷,我便跑回来陪你睡,前日还打了好大的雷……”说道这里,还有心情轻笑两声,再去抵白凤的额头,泪水却无声滑落。“我早知老师……不俗,却不曾想你已染尘,是…我不好,学艺不精。”
字句最后,气音断断续续,言语哽咽,令人喟叹。
然而此时,空中赫然出现一把乘风之剑,森森寒光直映照火海。
“没用,让开。”
高湛声音不大,却足够令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修士与半仙从不参与尘世纷争,所以我此次是为除魔而来,前辈本就是为了守序而生,偏偏为了一个本该早夭的孩童背上因果,不值当。”
话音刚落,剑光便如同利风过境,灵火鼓动,竟有变小的趋势。
“我知你爱徒心切,可即便我不出这剑,他也活不成。”
“我当不起圣人!”
白凤已然是身心俱疲,眼泪在炙烤中形成泪痕,嗓音确是嘶哑的怒吼。
夜九婴本想一同前去,却被晴云拦了下来,他摇了摇头道:“白凤必然会入魔陨在宗主剑下,也许谶言有误,你不能也不用再出手了。”
此时夜九婴的手腕上正被贴着已经碾碎出汁的草叶,而他的身后剑气如虹。
“凤仙。”高湛已是好话说尽,他凝出剑指,天地间唯有一处凝风聚气。“断因果,平魔祟,这本是你的职责。”
白凤有些怔愣,却仍然不退,魔气为他所用,竟与平分秋色。
李望舒在他身前,他虽是不入道的常人却也能感受到三分,此刻仅是喃喃几句:“你养我多年,我连给你种几棵树都做不好,别管我了。”
白凤却抬起手,扇了李望舒一个耳光,师生两个一个冷然,一个怔愣。
他道:“没听见他喊我凤仙吗?今日你我缘尽。”
“谁要管你,给我滚回城里去,那是我朋友,你碍着我回家了。”他说的果决,若不是双手有些颤抖,当真滴水不漏。“这因果又不是非你不可,随便个将死之人都能替我。你若是有点良心就滚回去,虽说缘尽,好歹养过。”
“小子,我寿数恒长,教书数载,又护你多年,于凡人一道仁至义尽。”
一时间剑光如雨,同魔气互相纠缠一道,天地都为知变色,染血的红衣实在醒目,于旋风之中同高湛掌剑相对。而云中开始隐隐传出几道的雷声。
他的道义在此刻尽数为之颠覆,与天为敌,与人为敌,滔天的魔气为他所用,灵火湮灭,成为了真正的堕仙。而阴影之下,李望舒仍然没动。
他直直跪了下去,他的双目已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却再也没抬起来。
“走吧。”白凤骤然缓下了声音,用他一贯的腔调去劝慰:“别不信,我当真要回家了。”
陡然一声凤鸣,轻灵悦耳,白凤出尘,通身皆是雪色,它自天边高飞,三尾白羽尾尖缀红,一记天雷劈下便飞的摇摇欲坠。
“不——信。”
李望舒孑然不动,抹额抵着手背,许是他也知道跪着没用,但此刻他唯有跪着。
高湛言而有信,白凤相阻这一剑始终未出,而夜沁雅大举进攻,已是兵临城下。
然而还没再往前走,忽得听到另一阵马蹄交响。
李望舒原本低头卧跪竟抬起来一些。
他张了张嘴,食不知味,面色木然,却低喊了一声:“结束了。”
他只是一介少将,能做的无非诱敌拖延,最坏无非临阵战死,而他未曾想过他的老师会救他一命然后就此诀别。
仿佛那一年,他初拜门下,白凤教他识书,目光却尽在院中梧桐,当时下着瓢泼大雨,残枝败叶。
老师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叹道:“阑风伏雨,我想家了。”
秋意浓深,马上入冬了。
许是当年也是这个时段,白凤就想回去了吧。
“老师的家是什么样?”
朦胧的杀声与马蹄的嘶鸣再度响起,又好像远在天际。
“成片的梧桐,很暖和。”
他终于不再跪着了,而是站起来往回走,他走的很快,已经干枯的梧桐下还有一粒新种子。
那年童言无忌,小孩满怀欣喜,接过一粒梧桐树子闷在了填了土的酒坛里,他想若来年成苗,迟早也能种出一片林。
同年北境早早落雪。
白凤去而复返,乌云密集,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生杀不过一念,还是那件白衣。
“你要明白,因果只能你亲近的来偿,还真就非他不可。”高湛不欲与他纠缠,万千细刃把他围困其中,须臾错身而过再凝剑,直逼李望舒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