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灯火高升,红云蔓布,月亮早就隐去余晖。宫阙之中灯映羽箭,艳如朝霞,照亮了他的脸。
一同到的,还有其余阴差与松松大师。
谢三川单手盖上了他的眼。
“你替我把那两个送出冥界,然后回来找大夫。”
晴云望着他,无端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司九婴。
谢三川:“最后去轮回井就行,不用回来。”
没等夜沁雅回应,谢三川便把他丢到一旁,独自持枪迎上松松的长鞭与万千羽箭。
夜沁雅悠然站起,他的神色很平静,因为太平静,晴云似乎不用问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他们一对视,便足够心照不宣。
那一瞬间,夜沁雅近乎与晴云初见时身影重叠,那时候夜沁雅问他:
——你又为何走了反路?是心有所缺?行有所滞?我看你初时蒙了眼,为地府所不容吗?
这算不上了解,是一种感觉。他手上还有以往阴差残留的链条,他还有一点魔气。
晴云大多时候都相信直觉,但有时候也会固执,偏偏要撞一撞墙。他本来只想活着出去,再到偿还恩钱,如今能全身而退,已经最好不过。
他自诩是个狭隘护短的人,却总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司九婴还需要他看护,他还没醒。
“请您跟我走吧,走出这里之后我都记得路。”
夜沁雅说:“我的路好走,你找到你的路了吗,小友?”
晴云顿了顿,深深鞠了一躬,晨曦破晓,雾气散开,五色霞光在他脸上。
他郑重其事,庄严应道:
“心有遗憾,行未有滞。风雨飘摇也没关系,我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
“即便为世所不容?”
“嗯。”晴云道。
他的遗憾是知晓的太晚,了解太迟,所以才横生枝节,险些被三言两语便哄得错过。
夜沁雅看着他,终究是,浅浅笑了。而后他便只身横入战局之中。
金枪对白绸,银链荡羽箭。
“告辞!”
谢三川轻声道:“再会。”
只是晴云未有听到,他趁这个间隙只身跑入通往医馆的甬道之中。路的尽头还是他所熟悉的陈设,喧闹的,寂静的,哭嚎的,只是他都无心再管了。
连于他引路的大夫,他都未多看。
再往后走,能还阳的便是谢三川所首的路口。他打点的很好,一路上近乎没有阻碍,就算有,察觉到留印也会散开。
司九婴也醒了。晴云并不是抱着他,而是压在肩上那般扛着,并不算舒服,可他也只是缄默。
以至于晴云把他放下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嘴像撅了的葫芦,神色兴致缺缺。
以晴云习医的经验,越是没说才越伤得重。他总有自我认知,多少年自我折磨才能让性格如此割裂,一朝剥离,原来是镜像两面。
又有多少年孤身而行,他的赤瞳便更像灾难与不幸,要掩去,要装点,俨然肉/体都生出另一副面。
有人厌弃,便必有人推崇,只不过所处立场不同,便也争不出高下。或许就是因为太艳丽,太夺目,人生便注定不得安宁,满是纷扰。
司九婴啊……既不愿低头认载,也不愿抬头央求。他只会同自己死磕到底,却也极易迷失。
可他明媚粲然时候像极夜中跃动的火光,群星撩动都不如它摄人心魄。
晴云曾问过司九婴:
你渴求权利?
他回:自然而然就有了。
司九婴也问过晴云:
你追求财富?
晴云回应不上来。
如今司九婴已经不会问他了。
他们若想出行,便只有坐船,而晴云犯难,他是个不会水的。在船打了几个弯之后,彻底迷了方位。
司九婴便放出原先钓的两条鱼,它们相依而行,才真是晨昏涯得以往来阴阳两界的钥匙。
原来他心有顾忌,在最最开始便留了最后一步的后手。一开始未告诉晴云,是真的不愿用。
黑红锦鲤交错回游,远方似有边界互相呼应,自上而下引出一道天光。此时艳阳已岀,整个天际都是一层绮丽的橘红,远山黑中带青,不同于现世,更显绮丽。
小船跟着流水,晴云听到司九婴忽然开口:“你是个友善的人,就是有些倒霉。”
“我可从不这样想。”晴云轻声回应。
他确实不这样想。
若注重过程,他独身的路要更为波折。
若在意结果,当下的结果也并不太坏。
可晴云忘了,他本可以完全不冒险,就顺着指引还阳,司九婴也不会苛求他,甚至只需要等待就也足够。
但他说的兴致勃勃,同晨光下的粼粼水波,尽数倒影在司九婴的眼中。
灼目,却温和。
有些,太亲近了……
什么时候到了这种程度。
晴云忽然问道:“你一开始找松松大师是做什么呢。”
司九婴答:“扫墓,但看来以后都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