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既定,情系三生,这是桃树系红绳时说的。
现在有人拿着红绳对着他。
晴云的清亮的眼睛垂眼看他,因为略高,他还弯了腰。他说:“若不喜这句话,那我就说‘明德明道,道气修真’。”
司九婴轻咳一声,诽腹谁家结契念这个,虽然勉强准许,但未掩住面上神色。
他委婉说:“你的道挺特别。”
晴云答的自然:“大道万千,殊途同归。”
他眼也未抬,故而有几分恭敬。绳子置在手上,却是一副任君取用的模样。这个姿势,不像亲友,不像师徒。臣服的意味很重。那根细小的红线与眉齐平,是妻妾,更是君臣。
司九婴在这姿势里,久久未能回神。
常言说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原先是他有所想法,如今这里反倒反过来,难道真的是他心思太重?
明明皆是晴云,眼前这个却十分规矩,不似他平日的本质,司九婴抬眼看着,心却渐渐温冷下去。他看着布满血痕的腕,一双粗糙的手,蜿蜒的疤浅淡。薄衫罩身是肉眼可见的纤长,晴云站得很稳,也很固执,一动不动好像拿的是一尺利剑。
司九婴忽然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是否真如他所展现的那般服帖?
他便去捏晴云的下巴,可惜还未碰到,那人先退了一步,偏头躲开。
“……”这动作不知是不是刺到了他,司九婴葛然拽住了垂下鬓发,目光灼灼,满是不快。
晴云这才抬起头,眼波流转,少年人的血气都在那里,淬了冰,一触是针锋相对。
红绳系在他腕上,末端散在风里,血线一样。他一起手,司九婴就知道不妙了。
青光乍现,空气便发出尖利的嗡鸣声,他的身形虚空一晃,便已到了数尺之外,刹那间,红剑凌人,直直刺入了一旁空置的黑玄古琴。晴云一惯借力擅巧,眼前这个似乎也如此。穿身而过时,弦未有声且琴未裂。
畅如行云流水,甚至除了出剑一瞬都未有真气波动。
“我的师尊说要用剑求仁,没弄坏。”
“但人尽皆知,我不擅此道。”
他极其轻易的松开了握剑的手,或许若他愿意,起手的刹那也可以掩去。隐露的修为早已不像是弟子。但不论为何,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抗拒。
哪一剑,是示忠,还是警告?
司九婴心中素然,掌心沁汗。从吹落那段红紹开始,或许从更早开始,一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陷入,全新的,挣逃不开的梦魇,连同他的经历在梦里变得天翻地覆,再割裂成数片展示出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喘不过气。
像是被强行拖拽到某一处然后扭停禁锢,思想清明却不受行为所控。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晴云的背影,青衣薄衫,头发散乱,落魄但笔直。
不知为何,这样看着,倒比那个规矩姿态顺眼多了。
“可你不行道,好像也不敬仙。”他听到自己略带笑意地声音,半响又道:“第一次,你为你师尊报血仇,两败俱伤,舐犊情深,好。第二次,你为你师尊求药,应我谋事,尊师重道,好。”
“奈何世间都有三千变化,筋脉尽毁根基动荡,身无分文独木难支。相比之下,逼你放弃一个人几乎没有损失。你的从一而终在可敬后会变得……很可笑。抛开这些令谈,我也一惯秉持,事不过三。”
司九婴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他几乎不会说这样的话,更框轮这样的判评,事实上他也不会觉得什么可笑。或许是这话他自己都听着略感不适,心中隐隐闷疼,血气上涌,好像是气得。
只不过晴云也转过身来,眼瞳发亮,像是闪着幽光,神色莫测咬着下唇。
“从一而终不可笑。”
“……”司九婴觉得头忽然痛了,像是什么被撕裂,耳鸣比他先前还要凶悍数倍不止,古琴被刺没上火,这句话却让司九婴的手紧了又松,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当然不可笑,但是得不到回应从一而终才可笑。”他气恼急了:“朕!肃然起敬!”
能感觉到其实是急火攻心的借口,但既然已经说出,便只能强装镇定,沉吟道:“再张嘴就动手,爱卿。”
晴云:“……”
司九婴尽力显得很随意,云淡风轻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伏这么大,比起生气更多的还有酸楚。
总之,带来的愁苦都是一样的。
好像多了什么?
原先以仇恨活着,消肉蚀骨的痛,长久下来就变成了信念。放弃却并不代表忘却,只要不再费力追寻,繁杂之下,难言孤独。
——原本看向你的目光,望向了别处。
恐怕远不止如此,穷极一生坚持从一而终会令人钦佩,但再加上所谓意义,那所有事都会变出三六九等。他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怀中却突然变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