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秋的房间就在正殿不远处。前面三人还在无忧无虑地谈笑风生，月清疏依旧走在队伍最末尾慢慢地挪。

魁予确实交代了许多敖胥没有交代过、或者可能来不及交代的情报。但一直以来修吾他们都在被敖胥牵着鼻子走，月清疏倒是和神族没什么利益牵扯，所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敖胥的“计划”简直疑点重重。

魁予是从自己的视角阐述了天魔众叛出神界的前因后果，因此听来格外令人动容，古神族所作所为也实在令人不齿。天魔众在计划中的立场应该还算单纯，可能只是受了敖胥庇护，也得反过来帮他做事罢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敖胥的计划，他的目的是什么？如何达成目的？他迄今为止在六界布下的棋子——九泉阵法、东海玄霄、天魔众、天师门、子秋……

“——小秋，好久不见啦！姐姐给你带了卢龙府的糖葫芦，用冰符冻的硬邦邦的，上边的糖一点没化哦！”

“谢谢晴姐姐！姐姐先吃！”

“当当当当——看游哥我给你带了什么！”桑游故意将双手拢在一起盖住掌心的礼物，吊子秋的胃口：“猜对了就给你，当然猜不对也没事哈哈哈……”

“这个大小……是不是修大哥的毛绒玩具？”

“？我什么时候做过他的毛绒玩具？”

“不对吗？那难道是传说中的情蛊？”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别猜了，越猜越离谱。”桑游乖乖张开手，掌心躺着一只草编蚂蚱，“上次你不是说喜欢这玩意吗，这不，我抽空给你扎了一只！虽然手艺肯定是比不上苗木黑那小子，但拿来当玩具也勉强够看啦~”

“谢谢游哥！我很喜欢！”

子秋期待值拉满的目光投向了修吾，后者毫不心虚，反倒气定神闲地说：“我给你带了新的故事。”

白茉晴：……

桑游：？

月清疏：？

“呃——”桑游心中暗道自己玩脱了，合着这货拿上次自己跟他开的玩笑当真了！“那个，子秋小弟，都怪我上次跟他说故事也可以是礼物的一种，他竟然真信了，我的错，哈哈哈……”

没想到子秋还挺能捧场：“我觉得游哥说的没错啊，那修吾哥哥准备了什么故事呢，我很想听！”

“是神尊从前跟我讲过的他在人界游玩的故事。我想你自从来到天师门起就一直在神垣塔内修补灵力，想必没有什么游山玩水的机会。”修吾撩开衣摆坐在了子秋旁边，大有一副立刻开讲的架势，“虽然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多，但神尊常常讲给我听，久而久之也算我云游了。”

子秋一双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期待。他望向门外，那里站着个愁眉不展的月清疏。

“月姐姐？”他试探着呼唤了一声。

“……嗯？”月清疏如梦方醒，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本末倒置。本来她答应一同前往天魔国就是为了看子秋一眼，至于交换玄霄的情报不过是顺带。如今自己竟然为了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耿耿于怀，甚至险些坏了重逢的氛围，实在罪过。

“啊，没有，姐姐刚才在想事情。”月清疏将行囊里用叶子包好的锅巴递给子秋，“给，前些天刚和爷爷炸的锅巴，闲来无事的话可以当零食吃！”

“又能吃到月姐姐做的好吃的了！”子秋立刻拆开来尝了一块，含糊不清地赞不绝口：“月姐姐的手艺真棒！唔……要是我以后加入了明庶门，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啦？”

“傻小秋，就算你不加入明庶门，我也会做给你吃的。”

众人于是围坐桌前，就着茶水分食了香脆的锅巴。桑游吃的飞快，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全然忘了子秋才是被探望的那一个。“清疏姐，我就说怎么老是闻见你背包里一股香味，原来藏了这么个好东西！”

“阿游你——是狗鼻子吗？”

修吾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狗的鼻子没他灵。”

“你好烦啊！”

“哈哈哈哈——”白茉晴把自己笑得呛住，忙喝了几口茶水。

“月姐姐，你刚才是在想什么事啊？”子秋比划了一下，“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很棘手的麻烦吗？”

“抱歉小秋……本来我们来天魔宫是为了探望你，但方才我听了魁予前辈交代的一些往事后，心中有些不安。扫了大家的兴，真的对不住。”

“没事的月姐姐，我们本来就是盟友呀，当然要以神尊的计划为重了。”

月清疏犹豫再三，斟酌了言语将自己的疑虑讲了出来。

“……我理解神尊无法将计划向我们全盘托出，但既然已经认同我们为盟友，多少也该拿出一些诚意吧？但神尊似乎总在做一些令人费解的举动，我们也不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不然白白造成了误会，岂不可惜？”

闻言子秋和修吾双双垂下头去。子秋年纪虽小但脑子不笨，他在思考怎样的说辞才能让月清疏他们彻底信任敖胥，修吾则是已经对敖胥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一直以来的雏鸟情结作祟，让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罢了。

“月姐姐，你们刚从东极蓝渊归来是吗？”子秋说，“敖胥神尊计划着游说玄霄加入他的计划，是为了将来能有一支牵制得住九天玄女的力量。而魁予大人和天魔众，则是为了牵制住长老玄冥的一支奇兵。”

这和修吾从敖胥那得到的解释一致：“不错。至于能否说动玄霄助我们一臂之力，就要看魁予前辈的本事了。”

月清疏又想起一事：“小秋，魁予前辈说你曾和神尊有约在前？是什么约定？”

“神尊说，我是生来便身怀异能的神子，他需要我的力量。所以魁予大人打上天狱后，他将我放到了人界，让我去天师门生活并修炼一段时间，补充我因为被关在天狱太久而丧失的灵力。而作为我帮忙的报答，神尊向我许诺，我爹娘的悲剧此后再也不会重演。”

“……悲剧……”

“我记得，那是一个平凡的午后。”子秋安静地开始了回忆，“爹和娘在屋子里翻阅典籍，我在后花园里扑灵蝶。当我只差一步就能抓到灵蝶时，一柄枪从我身旁伸了过来，将蝶翼戳得粉碎。我回过头去，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神将……我辨认出那些神将的腰带上都挂着北斗星状的玉环，他们是玄冥长老的兵。”

修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佩戴的那枚银环。为了区分出兵卒的归属，每位神将都会拥有一枚属于自己的配饰，类似于身份的证物。修吾腰间这枚银环上雕刻着开满花的树枝，是出生时就从敖胥那里得到的。

但他私底下和其他神将对比过这枚证物，发现这种样式并不属于神界任何一名长老，就连敖胥部下的证物也是方方正正的法典，自己这枚漂亮又精致的银环似乎只有装饰作用……

“……后来，他们不由分说将我们一家人带走，去见了敖胥神尊。……天狱很冷，我常常被冻得意识模糊，恍惚间只能听见娘哼唱的摇篮曲。神尊对大家很好，偶尔会偷偷送来火灵石给我们取暖……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就会和爹娘说话。他们不停地告诉我，我是在炽烈的爱意中出生的孩子，爹和娘都祝福着我的诞生。他们还让我记住，每个生命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从不觉得爹娘还有其他叔叔阿姨做错了什么，这一定是个误会。”

“……”白茉晴捂住嘴巴。她听不得这样残忍的故事。

“神尊也说，他曾经有个朋友，一直在为改变现状而努力。神尊还说，他们有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我的帮助……因为我的异能与时间有关，可以通过调整时间流速而将灵力放大百倍。”

桑游胡乱比划了两下：“也就是说，你的能力类似于力量增幅？”

“嗯！所以神尊才让孟章好生照看我，我在天师门养好了身体后，才能来天魔国继续修炼煞气。”

“煞气？”修吾微微皱眉，“难道天魔众堕魔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修吾哥哥好聪明！其实我们身为三皇的造物，灵力本就能够互相转化，神果又天生可耐浊气，修炼后自然能够堕魔。但比起煞气，我吸收的更像是炎波灵力，毕竟那个暴脾气魔尊死活不肯让步，神尊也没办法，只能让我尽可能修炼炎波灵力作为替代。”

月清疏沉吟半晌，对白茉晴道：“晴妹，把魁予前辈给的阵法图纸拿出来吧。”

白茉晴依言摊开图纸仔细研究了一番后，得出结论：“这个阵法的灵力走向……好生奇怪。”

她先用指尖轻点毒瘴泉的位置，沿着从西南到东北的方向划了一道箭头。“就拿位于毒瘴的阵法举例。你们看，它灵力的流动方向是很扭曲的！一般来说，正常的阵法都具有规则的形状，其灵力流向也指向中心或位于中心轴上的点位。但这个阵法是歪的，从西南歪向东北！”

子秋也凑了个脑袋过来：“唔……原来如此，毕竟炎波的灵力我们现在是指望不上了，但九泉阵法又必须维持新的平衡，也只能这样了。”

“什么、什么平衡？”桑游听得一头雾水，他开始后悔小时候没像莫年一样认真学习法术了。

白茉晴又扯出一张草纸，在上面画着：“所谓阵法呢，其实也有用到数学的知识。阿游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要用几根木棍堆成篝火，应该怎样支起它们？”

“当然是把它们头碰头地堆成锥形了！”

“是了，所谓阵法的灵力导向亦是如此。施法者只有将灵力以合适的方向叠加起来，才能起到增幅的作用。与此同时，阵型还要保持稳定，不能有丝毫残余之力，才能保证法阵平衡不倒。”

“怎么还扯上数学了，我最讨厌数学！”桑游气急败坏地抓了抓一头自来卷，“咱们直接说结论行不，阵法的灵力到底去了哪里？”

白茉晴皱着眉，表情极认真。她继续用指尖描摹过每一座泉眼的灵力走向，最终在草纸上画出了一堆箭头。简单的演算过后，她发现那些灵力汇聚于一点——

卢龙府。

白茉晴惊恐地后退半个身位，子秋疑惑地凑上前去。“晴姐姐画得很好，这确实是不包含炎波的阵法走向。……看起来是一堆摇摇欲坠的箭头，对吧？毕竟如果炎波能够参与阵法，最终的阵法就是一个完美的多边形。现在失了炎波，阵法为了维持自身平衡只能扭曲形状，就像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只能歪歪斜斜地倒着。”

“不只是扭曲，这个阵法看起来……”修吾面露难色，“十分脆弱，摇摇欲坠。”

“有点像快塌了的吊脚楼。”桑游吐槽。

“嗯，正因如此，神尊才格外仔细阵法，还叫孟章悉心看护阵法留在人界的部分不受破坏呢。因为它实在太脆弱啦，稍微施加一点外力就会全盘崩塌。”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将灵力集中在了卢龙府？”

“卢龙府就是晴姐姐买糖葫芦的地方吗？”子秋又从书架上取来一本典籍，翻到绘制着地图的一页：“你们看，卢龙府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春滋泉正下方。神尊在那里组织建造了神庭大阵，应该是想利用这个阵将其余七座泉眼的灵力集中起来导向春滋泉，使其汇总到神界吧。”

月清疏倒抽一口冷气：“他收集如此恐怖的力量做什么？！”

“这……”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月清疏轻轻用指尖叩动太阳穴，仿佛这么做就能让她冷静一点似的。

通过修吾、魁予和子秋的证词，目前已知的情报有：敖胥的计划会受到九天玄女和玄冥长老的阻挠，矛盾的起因不明，但天魔众和玄霄会牵制住他们。

敖胥给修吾的任务是在九泉布下阵法，目前只有炎波泉无法布阵，只能退而求其次，扭曲了阵法的形状以维持平衡。

孟章负责守护人界的九泉阵法，并照顾子秋让他恢复实力。

子秋的异能是时间引发的力量增幅，或许敖胥会让他增强阵法的灵力，以弥补炎波泉未参阵导致的损失……

白茉晴再难冷静，噌的一下站起来：“各位，我……我有些害怕，哥哥们可能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们说，之前在长白山发现的那些冰晶矿，会和此事有关吗？”

事已至此，月清疏也不想瞒着她了：“晴妹，其实之前我们去你家做客时我就隐约有所察觉，你的兄长确实瞒着你什么。但……”她走到白茉晴身边，用力攥紧她的手指。“直觉告诉我，你的兄长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就算他们真的隐瞒了什么，你也要平心静气去面对被埋藏的真相，好吗？”

“好，我答应你！”白茉晴不假思索便应下了。唯余月清疏心中暗起波澜，默默质疑起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子秋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现在敖胥神尊的计划已经进行到重要阶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所以他虽然心中不舍，也不敢多挽留众人：“哥哥姐姐们，你们是想亲自调查神尊的真正目的吗？如果这样做就能解除你们对他的误会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我是绝对相信着神尊的，他做的一切绝无任何私心。”

修吾反问他：“你如何保证？”

“这……”子秋瞬间被他难住。其实孩童的第六感往往是最准的，他们只是年纪小见识少，并非无法明辨正邪。有时能够看透一个人本质的，恰恰是孩子那双纯洁的眼。但要让他解释这种很唯心论的东西？太强人所难了。

子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觉得神尊他是好人……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他那么孤独的坏人呢？”

但孤独和邪恶，二者似乎并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