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晴觉得，自己的第六感有点过于准了。
他们跟做贼似的盘踞在萧府房顶上，此刻距离白仲乔潜入萧府已经过去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那扇大门依旧开着，只有冷风还在呼呼地灌进来。
“我……我必须进去看看。”
白茉晴说着便要跳下房梁，“二哥去了这么久，萧府里又一点动静也没，我——”
月清疏也有点受不住这等煎熬了，她拉住了白茉晴的手：“那晴妹，我陪你一起去。”
眼看她又要用什么家仇家恨与朋友无关这类被白仲乔说烂了的用辞，月清疏索性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嘴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次不一样，晴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理应有难同当。还是说，你也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像两位兄长那般有去无回，我便满意了？”
“那我们——”
“阿游，你和师弟继续埋伏。我和晴妹是去谈判要人的，又不是聚众斗殴，若是去的人太多，只会让萧家更应激，起到反作用。两位白公子还在他们手里，我们必须以人质安全为先。”
桑游支支吾吾地退了回去，憋了半天才说出真心话来：“我只是在房顶上吹风吹得太久，快冻死了而已……”
“她们已经进到府内了。”修吾的视线依旧紧紧锁定着白茉晴她们的位置，“若是太冷，我分一些灵力给你。”
“呃……算了吧。”桑游只好拢了拢斗篷，继续往高处爬，再熟练地揭开两块瓦片，偷窥内室情况。
萧府的大门对外敞开，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讯号。
看来，有人同样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白茉晴一脚踏进门内。碳火的焦味率先将她捕获，随后便是鞋底一阵诡异的黏腻触感——她低头看去，地板上全是新鲜的血，染红了她的白鞋，角落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堆家丁的尸体。
这种战斗力，只怕是大哥……
月清疏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旁，不忍直视这血腥的场面。
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最开始两家只是单纯彼此看不顺眼的竞争关系，可在稀里糊涂闹出了人命、背上血仇之后，有些事也永远无可挽回了。
“……呵，又来一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咱们府上可真够热闹，我看这萧府不妨改名为白府得了。”
一个年轻但阴暗的声音，隐隐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铁摩擦声。
“你觉得呢，白家的小妹妹？”
白茉晴捏紧了拳头，保持理智与他交涉：“……放了我大哥和二哥。”
月清疏跟在后面，心里却十分不安。虽然她们只想要人，不想再起冲突，但眼下已经出了人命，又该如何收场才好……
“哦——”一声被刻意拖长的油腔滑调，“忽然提着剑冲进我家，要不是下人们训练有素、防卫及时，我的脑袋都要搬家了，到时你就得和一颗人头对话了，小妹妹——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畜生呢，原来这就是将卢龙府建设得蒸蒸日上的白都督呀。”
白茉晴也怒发冲冠！
虽然她已经知道，萧家家主主观上并不想害死自己的爹娘，甚至还将自己的性命倒贴了进去。但爹娘的死和这家人脱不了干系，她十分理解大哥的冲动，此刻若是屠刀在手，她恐怕也会选择斩下仇家的头颅！
但……萧家已经活捉了大哥，二哥也生死未卜。恐怕萧家以此为诱饵，也是想引自己现身，将白家斩草除根。两家之间本就隔了一道深仇大恨，如今又因大哥的冲动闹出这么个烂摊子，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向仇家的后人要人呢……
“……把我的哥哥们交出来。”白茉晴不想和他多话，只能心虚地一遍遍重复着毫无作用的威慑：“今天之事，白家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虽然，这番话她自己听着都觉得离谱……
果不其然收获了对面一同讥讽的嘲笑：“小妹妹，”他恶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你这里没病吧？你大哥杀我家那么多人，还妄想今日之事可以没发生过？”
“……我……”
“不过，要我放人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白茉晴仿佛捕捉到希望。然而警惕心后来居上，仇家后人怎会如此好心？定是又一重阴谋罢了！
“白松桓前来‘挑战’却技不如我，被我击败后五花大绑于内室。”他朝身后努了努嘴，“就与我们一屏风之隔，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见。”
“我二哥呢？！”
“他？跟着门口那个诱饵闯进我家地下室，自投罗网，早被关在里面了。”
噌的一声，他拔剑出鞘。
“之前只是听闻白家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却不曾在卢龙府看见过你。但此番你既然来此，想必也已了解了当年真相，要为昔年旧仇讨个说法与了断的。”
白茉晴立刻了然。既然说来说去还是要拼谁的拳头更硬，那还废什么话？“若我胜了你，你可会放人？！”
“自然。”
“你如何保证？”
“赌上我萧家五年来的恨与冤！”
白茉晴觉得可笑。恨也就罢了，冤？损人利己之辈，也配喊冤？！
“晴妹——”月清疏已经召唤出了巧翎，虽然萧家后人并没有允许自己参战的意思，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白茉晴和这种一看就十分阴险恶毒之人以命相搏！而且晴妹为人她最清楚，萧家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她的善良会让她吃了大亏……
“怎么回事，这是要打起来了？！”桑游差点就要掏出弩箭在房顶上架把狙了，却被白茉晴一句话定在原地。
“月姐姐，你退后。”
白茉晴的眼神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往日的恩恩怨怨，早该做个了断！”
——符纸召唤出的金石与铁器短兵相接，竟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月清疏的担心实数有些多余，她低估了白茉晴成长的速度。
自从知道自己的两位哥哥一个被活捉、一个被困，萧家后人又主动提出与自己死斗一局，她立刻便理解了对方真实意图。
虽然仇怨都是父辈的仇怨，当年真相也令人哭笑不得，但每一分未能清算的债落在后辈的肩膀上都是一座大山。
她知道，这场战斗是属于自己与眼前这个人的，更是属于萧家与白家的。既然两家都觉得当年之事自己才是受害者，都觉得对方才该以死谢罪，此时此刻这里没有正义可言，无人能审判得了过于复杂的罪业纠葛，那就用最简单也最残酷的手段解决！
又是一记凌厉的风刃向她面门切来。白茉晴双掌前推，厚重的土石壁障拔地而起，防下了致命一击，却也无形中遮挡了自己的视线。
符法土崩瓦解之后，白茉晴又唤起飓风，庭院中的积雪被高高卷起，化作洁白的龙卷。内室一只屏风也被高高吹起，露出了后面被绑的结结实实、又叫家丁押着手臂跪在地上的白松桓。他的嘴被布条堵住，只剩下一双眼还能恶狠狠向前方瞪着。
终于亲眼确认了大哥的状态，虽然一身未干涸的血，但从体态上看应该没有受重伤。白茉晴分了神，又在白松桓提示性的惊恐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破绽，猛地回头，却发现剑锋已到跟前！
“啧——”
一串血珠从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起。还好仙霞派并非只教法术，将弟子培养成不堪一击的脆皮，身体素质上也要求严格，白茉晴几乎是凭着多年练出来的反应速度堪堪躲过致命伤，却也挂了彩。
和心地善良的她不同，对手招招致命，显然是动了杀心。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气势上她就已经输了大半。何况这是大哥都没能击败的对手，此人剑术只怕也属上乘，一招一式中竟然还能隐约看出当年名震天下的欧阳家的影子……
但出乎意料的，白茉晴并不恐惧，心中异常平静。
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了。她活便是白家活，她败便是白家败。两位兄长的安危系于己身，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她却瞬间冷静了下来。
对手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命，使的都是些奋不顾身的招式，白茉晴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对方身上几乎全是破绽！
她心生一计，既然对方剑指自己，那便以自己为饵诱敌深入，再趁乱于地面各处布下延时触发的阵法……
她一个闪身避开挥砍，脚尖轻盈地点地，悄无声息留下一个陷阱。又是几下以气驭剑与对手拉开身位，瞬息之间她的符咒已如同天罗地网，将这出落雪的庭院覆盖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别想逃出去。
对方杀意正浓，一见白茉晴刻意卖了个破绽便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动弹不得！
四肢被化了形体的水流死死绞缠，眼睛、心口和腹部等要害处被几条末端锋利的水形腕足指着，距离不盈方寸。在他视野中，一双沾染了一丝鲜血的白鞋缓缓步入，更显肃杀。于是他明白眼前白衣的仙女并非来赐予祝福，而是取他性命的。
“你败了。”
白茉晴以胜者的姿态向他走来，眉眼中却毫无胜利的喜悦与自豪。
她的对手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对接下来自己的结局心知肚明。他留着白松桓一条命本就是打算引来白茉晴与白仲乔，从而将白家斩草除根，报仇雪恨，但也意味着将自己的性命摆上了棋盘。
“动手吧。”他虽甘拜下风，眼中复仇之火却依旧不熄：“此仇，来世再报也不迟！”
白茉晴可没那么极端，她不想要谁的命。此刻她再也懒得听这手下败将哪怕一句废话，索性打算将这萧府掀个底朝天来找出二哥的踪迹。但她刚一抬手，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蹿出，挡在她与她之间。
“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掉哥哥……”
“二弟？……还不快走！留在这里做什么！跑啊！”
小男孩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白茉晴，仿佛她是什么比赤蠕还可怕的凶兽。
“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们的错，求你不要伤害哥哥……爹和娘已经不在了，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