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游闻言,直接从神农的座椅靠背上弹射起步。开什么玩笑,身为毒瘴泉守护者、泉隐村一员,桑游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对神农不敬啊!
“虽然天帝亦为三皇之一,但……”修吾不安地咽了下口水,“父神此举,究竟何意?”
“目前只能确定,此处的女娲与神农绝非三皇本体。”敖胥站到了“女娲”的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首先,女娲大神已经身陨,死在了三族大战中。而神农大神在战后耗尽自身灵力塑造九泉钥环,从此销声匿迹。此处的祂们,多半只是一尊雕像。”
月清疏说:“如果三张座椅恰巧对应三皇,我想这第三张椅子应该属于伏羲无误。祂特地捏造出其他两位神明的‘塑像’安置于此,莫非是为了怀念故友吗……”
“……”
这的确是眼下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月清疏言罢,众人纷纷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本以为危机四伏的决战之所,到头来竟然是别人追忆往昔的旧相册……
本以为天帝伏羲是个冷酷无情之神,没想到内心深处也藏着一片柔软。
“所以,”子秋终于抓住了重点,“天帝的结界呢??”
桑游如梦初醒:“对啊,咱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搞了那么多事情、做了那么多觉悟,不就是为了破坏结界吗?现在咱们都知道了,这地儿是伏羲的一张立体老照片——所以他人呢?哦不,他神呢?”
“我觉得,可能还要从第三把椅子入手。”白茉晴道,“咱们自打进了伏羲殿后看到的就只有眼前这幅景色,如果它真是幻境,想必也已经覆盖了整座神殿了,我们只能在这里寻找线索。”
此时,修吾御剑飞着回来了。“我已将此地彻查一遍,发现这处空间是有边界的,而非无限延伸,这一点似乎不太符合幻境的特征。但我并未发现任何与「结界」类似的屏障状物体,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怎会如此,”敖胥差点就要自我怀疑了,“父神闭关前,必定会用结界将自己保护起来——这是祂亲口和我们说的!”
月清疏嘴角抽搐了:“伏羲贵为天帝,总不至于骗人吧…”
“哥哥姐姐们先别浮躁,父神会这么说一定有祂的理由。而且三皇的结界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出来,反倒不正常吧?肯定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没发现的!”
子秋鼓舞着众人,“我还是倾向于,所谓结界就藏在这片幻境里。不然为什么三皇之中只有祂不在呢?”
“如果这个地方是伏羲创造出来给自己怀念故友用的话,”白茉晴尝试分析,“他至少人得到场吧?不然,费这么大功夫又意义何在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头脑风暴的间隙,桑游一直在凝望着那把空椅子沉思。
纵观整个“幻境”,除了所有物体都是静止的之外,景色本身好像也没什么奇怪之处,思来想去,就属伏羲的这把椅子最特殊。
它显然是创造者留给自己用的东西,但创造者本人却不在这里。
可敖胥说过,伏羲只会在自己的神殿内闭关,除了这里,祂无处可去。
为何某人会在同一个场景中呈现出存在与不存在的叠加态?
为何此地明明有一把空椅子,却没人坐上去?
这太离谱了。简直就像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没人上去吃、打了上课铃却空荡荡的教室一样诡异。虽然偶尔也不是不能容忍这种情况,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
诶?等等。
桑游忽然灵机一动——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想到这个法子呢!伏羲到底是怎么从这个空间里消失的,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时为了拼凑出真相,我们得回到上一步。」
“喂,我说,”
桑游自信满满地用手拍了拍椅背,“咱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一把椅子空在这里,不就是用来坐的吗!我坐上去试试不就得了!”
“……”修吾黑着脸摁住了他,“我记得某人刚刚才许诺过,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不会有危险的啦!清疏姐不也说了,这个幻境是无害的。它既不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也没有凭空变出什么武器来攻击我们,说不定就是伏羲老儿随便做的手办呢。”
“不行,万一出什么事——”
“所以我才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啊!”桑游拍拍胸脯,“咱俩之间绑着共生,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肯定能第一时间感知到。而且我只是坐上去而已,万一事情不妙,你们这么多人呢,再把我拉出来不就得了?”
敖胥点了点头,“整个幻境中就数这把椅子最可疑,除了调查它也没别的办法了。”
修吾仍不赞成,但眼下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刚坐上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桑游挪了挪屁股,什么都没发生,似乎它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
子秋疑惑道:“难道我们猜错了?”
“那还能——呼……哈欠~”桑游话未说完,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沉重酥软,眼睛也有点睁不开,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他竟然犯困了,随后,以一种绝对不是正常人类的入睡速度睡了过去。
“阿游——”外面的人呼唤他,他已经听不见多少字了。“……醒……”
……桑游梦见,自己落入一片温暖的海。
周身被洋流裹挟,轻飘飘地随波逐流去。说来也怪,明明周围都是海水,但自己却能正常呼吸。他试着摆弄起自己的身体,鱼儿一样在水中洄游起来。
四周什么都没有,除了无边无际的水。没有海草,没有游鱼,这里什么都没有,简直就像创世之初……所有生命都尚未诞生的时代。
直到他终于听见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和欢快的交谈。桑游忙向着声源处游去,然后,他看见了三个“人”。
红发的女子掩嘴微笑,向其他两人展示着自己创造出的美丽的鲜花。
长发翩翩的男子神情略有不忿,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理论驳斥着她……
而头生双角的男人,温柔地、和煦地笑着,注视着争执起来的两位友人。
奇怪,他们是谁来着?名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或许这也是梦境的副作用……
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情绪被注入心间,差点令桑游落下眼泪。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悲伤——那根本就是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情感。跨越千万年的爱与遗憾交织,被岁月酿成一坛凌乱的酒。祂想要回到过去,却形同在记忆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祂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没用的,可自我与自我周旋了一辈子,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于是祂心灰意冷,亲手剪断了理智的线,坠入无眠的长梦……
桑游静静地听着,聆听一位天神的心碎。祂的执念、祂的痛苦,祂的……孤独。
直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层层消退,桑游终于从梦中惊醒。周围还是紫红色的鲜花与安静的流水,众人顶着大同小异的担忧表情,关切地望着他。
“……我……”桑游捂着脑袋晃了晃,“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可你不是刚刚才睡着?”月清疏解释道,他们时刻关注着桑游的情况,一有不对劲就赶紧叫醒了他。
桑游只好将梦中所见和盘托出。敖胥听罢,心却沉了下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里是父神的梦。”
他辗转来到“女娲”的背后,鞋跟碾碎柔软的草坪。凝滞的风中,似乎还能隐约听见谁人唱颂的哀歌。
“父神做了一个长梦。梦见自己的过往,并沉溺其中。我们现在所见的这个世界就是他梦的切片,是梦境在现实中的投影。”敖胥伸出手,虚虚拢住一朵花,“此时此刻,虽然我们与父神都身在伏羲殿中,可现实与梦境之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如果做着梦的人不愿醒来,那现实中的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他。”
“除非我们唤醒祂…”月清疏试探着说,然后幡然醒悟:“啊,难道说?!”
迎上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敖胥沉默地颔首。
“没错。所谓的「天帝结界」,我们其实早已寻到了。”
就在这里。整个静止的世界,一场巨大的梦,就是伏羲的结界。
只是听敖胥口头表述所谓三皇、所谓创世神的位阶之类有多强大,或许仍然没什么概念。现在,月清疏才是真正领教了神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人类根本想不到、也没有能力将梦境制作成守护自我的结界!之前她总以为,若伏羲的结界不过是胜在力量强弱,只消以足够的灵力冲撞便能破解。可……一片梦境?单纯的力量真的能企及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吗?
而且,即便现在伏羲殿已经门户大开,可在外巡视的天兵天将和九天玄女仍未察觉到殿内发生的一切。这也合理,毕竟在敖胥等人进入结界后,他们自然也一并被保护起来了。
只是苦了玄霄他们——敖胥只想让他们将玄女拖住一时半刻,等他们破坏掉结界便好,毕竟望舒羲和再怎么强大终归也只是人类的范畴,和货真价实的神明之间有天壤之别。如今九泉灵力虽然准备就绪,可这结界属实超乎想象,一时半会都拿它束手无策。
“可恶……”
玄霄呕出一口血,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他甚至惊叹自己当年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跟这种变态的存在叫板的——人与神力量差异悬殊,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敖胥的任务能否完成的问题了,自己和那个小鬼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悬!
反观望舒剑这边,为了平衡火力全开的羲和,它的温度已经无限趋近绝对零度了。羲和的阳炎之力入不敷出,用来给玄霄自保都费劲,更别提匀出一点热量给望舒的主人取暖。欧阳靖不知道当年夙玉有没有试探过这把剑的极限在哪里,但他非常清楚,如果再不来个人抢救一下,他和玄霄迟早要喜提世界上最憋屈的死法——即一个冻死一个热死。
他知道伏羲结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若非情况急转直下,他也不想像个得了狂躁症的甲方一样疯狂催催催……
“喂——你们那边还没好吗?九天玄女太强了,这边快撑不住了啊啊啊!”
——关于破坏结界的方法,其实之前桑游就已经无意间尝试过了。他想要掰下一朵定格在半空中的花,分明是易如反掌之事却怎么都做不到。想想也是,梦境和现实都不在一个空间,怎么可能互相影响?
“神尊,玄霄前辈那边……”子秋为难地看向敖胥,“我恐怕时间不多了。玄女突破他们的防线之后,迟早也会察觉到伏羲殿的异样。”
不过,既然已经明了眼前的空间就是结界本身,我们又该如何从「现实」攻击「梦境」?
敖胥无言地捏紧拳头,手腕上的春滋钥环开始散发浅淡的绿光。
“一切照旧。”他说,“我会引导九泉之力直接冲击这片空间,看看是否有效。”
众人听罢,纷纷后退了几个身位,防止被神庭阵的力量波及。
“我们真的要毁了这里吗,”白茉晴小声说道,“我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