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衣背着手,问道:“如何?”
“回禀将军,未发现有异常。”
角落的伙计长吁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为告退的那两名翼威兵拉起门帘。
寄信这么多次,弥弥还是头一次被裴同衣撞见。虽然彼此对她是细作心照不宣,但她还是有些架不住裴同衣的直白。
轻叹一口气,弥弥在矮凳下找到了另一枚滚落的铜钱。
才弯下身去,裴同衣便先她一步,修长的两指弯曲将那枚铜钱握入手中,紧接着他又将掌心摊开,凑到弥弥跟前。
伙计问:“小娘子到底是寄青州还是上京?”
弥弥愣愣看着裴同衣掌心的两枚铜钱。
裴同衣替她回答:“按她说的,青州豆二糕铺。”
“怎会有两枚?”弥弥凝眉,她数数自己手心里余下的铜钱,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找那孩子把铜钱要回来了?”
裴同衣神情依旧坦然,见弥弥仍没有动作,索性自己掏了几枚铜钱给伙计,而后将先前的那两枚放入衣兜。
“他还是孩子,若确有难处官府自会收置;但若是习惯了靠侥幸和低头讨日子,往后在易州只会更不好过。”
话语间裴同衣踱至门口,单手掀开麻帘。望着外边的阳光,他微敛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为小娘子付了邮钱,小娘子现下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意;弥弥抿唇,欣然道:“愿闻其详……尽我所能。”
裴同衣带她去了城东南的驿所。
双层的小楼翘着四角尖儿乖巧活泼,从正面看去并不对称,几根承重柱错落排列,载着高低不一的三处侧檐依顺在主楼旁边。在小楼偏左的地方,一张高悬的褪色红布为出入的小口略作遮挡;风推开那布后,依稀可见院中的几只马蹄。
弥弥跟着裴同衣走进驿所,确定了他今日并非是来城中闲逛的。
小楼二层,六排方格架前,三名穿着褐色短衫的男子在利落地翻找信件,另有两名男子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勾画;那些不能拆阅、盖了红印的公文被清晰地分为四摞。
裴同衣背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搭在栏杆上,待弥弥走近了,侧首叹道:“其实我们此时所做的这些,都是徒劳。”
弥弥问:“你们在找什么?”
涌上她心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易州或许还有同她一样的存在。这座城距上京千里,历来是棋盘上的一枚子;执棋者皆注目,既有孟念池送来的她,那若还有旁人派遣的乙丙丁,也不足为奇。
“可是有人暗中颠倒黑白?”
裴同衣点点头,神色凝重;那几人此时停下了手头动作,前来回禀,果真如他所料的一无所获。信件往来,时间无形,怎能刻舟求剑。
“阿弥,”他忽而唤她。“明日你就要走了,今日我本该带你在城中再好好转转,只是……”
一阵嘈杂。
有官府的小吏掀帘匆匆走进来,而后不多时,一身灰白的年轻驿夫扎紧腰间的绑带,自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伴随一声吆喝,那马儿撒开四蹄,几乎垂至地面的尾毛有节律地荡了起来。
弥弥语气寻常:“待回到上京,我便想法子去寻裴小娘子。往后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可记好了——”她作沉思状,如数家珍:“上京城西的丰洛酒肆、城东的刘户油店、城北的玉姝胭脂和城南的布铺……跟捎信的人说给张尔便可。”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有这样惊人的默契——纵使两人的交集始于不那么美好的初遇、性情有着千里两地楼阁旷野的差别;但悄无声息的,新的羁绊已经破土,并隐约有汹涌的长势,超乎先前意外冠之的“兄妹”身份。
“不必等到以后,”裴同衣轻声说,“眼下,便有一事。”他将弥弥所不知晓的、无闻将典故以外的事娓娓道来。
“我们怀疑十月里易州城破,裴策遇害可能与乌屏有关,但苦于无证。另外,他在那样巧合的时间到任易州,若说背后无人,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此话已说得极白,弥弥了然道:“你们推测乌屏受人指使与北狄暗中勾结,而裴先生当时有所觉察,被灭了口。”她神色凝重起来,“过去了这么久,如今来查往来信件,着实太迟。”
“正是。”裴同衣点点头,“远离王都,遮目缚手,我们如今只能行至此处了;至于前路,还请你为我们探看,明堂之上,何人欲让陆氏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