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郭中人趋步而来,亭中一人缓缓抬手以止。
郭中人躬着身,靛蓝的长袍前摆在地上折叠出褶皱;他悄悄抬眼,对侧之人轻揽广袖,二指蜻蜓点水般在棋盘上一触,一枚白玉子无声落下。
莺啼暖树宣晴,雕栏亭榭间花,在这重重深深的宫里开局,一盘棋没有那么快能决出输赢。
“喻清,这一子你落得急了。”赵观崇朱衣窄袖,身动时腰间的通犀金玉环带微微作响,一声清脆通透的敲击,黑子利落夺势。对侧的赵观全颔首淡笑,“臣受教了。”
见皇帝未有停下的意思,郭中人只得跪下,“陛下——”赵观崇摩挲着一子,仍注视着棋盘,“何事?”
郭中人望了一眼肃王,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赵观全见状垂眸,有起身之势,“陛下有要务,请允臣告退。”
“无妨,”赵观崇意犹未尽的将视线从棋盘上挪开,笑道:“此局未定,喻清你怎能半路而逃?快坐下。”他沉了一口气,瞥了眼郭中人,“说吧。”
郭中人道:“启禀陛下,岐西监察使乌屏求见。”
赵观全的手刹时在棋盘上方一滞,这微小的举动让皇帝定定看了他片刻,心念流转,他若无其事的挽袖完成了这一子,站起身来,“陛下,臣先告退了。”
赵观崇没有回应他,只淡淡问道:“岐西监察使为何此时会在上京啊?”
郭中人面有惶惶之色,“陛下,此番岐西监察使是持着通天令回来的。”
亭内鸦雀无声,跪立的郭中人、躬身告退的肃王与端坐的帝王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被不断地拉紧,而后迫近脖颈。
赵观崇神色寻常,一手在棋盒中拨弄须臾,二指缓缓拣出一枚黑子,在眼前细细端详。“喻清,”他看了看赵观全方才的那一子,“你这子倒走得巧妙,只可惜落得早了些。”
赵观全恭敬道:“臣不及陛下——臣不能辨强弱之相形,利害之相倾。”
“今日便到此吧。”
赵观全再俯身一拜,小步退至亭外,素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明瓦朱墙之中。
郭中人道:“陛下可要传乌大人觐见?”
“不,”赵观崇似笑非笑,身子往后一靠,将棋盘中的白玉子一枚枚拣出;“通天令……这般大事,你叫乌屏先回去歇着,明日早朝时当着百官的面讲,朕今日便不听了。”
*
“阿月呢?”弥弥问。陆佑每日晨起后都要到她的门前来,今日跟着他的却是吉娘子。
陆佑借着光,一双手变化着摆出兔子小狗飞鸟,盯着地上的影子不愿抬头;“她出去了……”
“是,今日她不在,”吉娘子接过话来,“阿月每月初六都要去一次大隐寺。”
“那孩子好像有个患疾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弥弥点点头,在这一刻顿生恻隐。阿月平日里少言寡语,兴许只有在神佛前虔诚合掌的时候,才能滔滔不绝,穷尽所有的善言为她阿弟祈福。
吉娘子道:“今日你也歇着吧!”
府中的气氛在巳时三刻悄然变化,出门采买的仆妇回来时面有戚戚之色,廊下庭中总有人在窃窃私语,又过了一会儿,弥弥见齐温以神色凝重的从主屋踱出,玄衣束腰的侍卫似乎变多了,且都往府门或偏门处行走。
弥弥拦住一个婢子,“请问发生了何事?”
婢子环顾四周,而后凑上前,克制着声音:“监察使回来了!”
乌屏现下在上京?弥弥心一沉。
那婢子又扔下一句话:“他拿着通天令,就是冲我们来的。”
弥弥闻毕此言不作多想,提裙向门口跑去;长长的廊庑,清瘦的身影似风般揉碎一地的花影流光。偏偏此时,墙外又传来那渐近的吆喝:“蜜饯果子——”
弥弥在影壁处差点撞上一名侍卫,来不及站定,她匆匆抛下句“抱歉,”头也不抬地侧身而过。
她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冲着那贩夫微施一礼后,便转身向那茶馆跑去。耳边无风,有街头人语的嘈杂,装束各异的千人万象似都在窃窃私语着一件事:“岐西监察使执着通天令回来啦!翼威军是不是出事了?”
第三个街口。弥弥喘着气奔向茶馆,在将要踏上那木梯时,忽闻外头,兴许是街的对岸,“啪”的一声醒木,说书人声若惊雷:“鹰乃祭鸟!”
她强压下心头没来由的恶寒,再抬头,发觉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至那扇屏风前。云雀尾羽上扬,侧翼微微展开,目光怡然似有邀约之意。
孟念池朝服未褪,一顶幞头安放于木案正中,“你不要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