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坐在地上的安澜忽然止住了啜泣,忙不迭地恢复跪立的姿势,看向李宝仪身后。李宝仪一愣,“你……”
“嗣王。”安澜已卑怯地伏低身子,以额触地;身上的褙子随着她的动作向前滑动,那段落在赵寻瑞眼中的鱼白后颈若黑夜中惊艳一瞥的星子,瞬间隐于领下,几丝碎发却意有所指般探向领子深处。
赵寻瑞刚才已在偏殿换了件干净的衫袍,现下他却脚下一顿,右手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领襟。指腹所及之处丝质触感温滑,并无脏污,他突然觉得这宴席多了几分趣味。
秉诚小心提醒道:“嗣王,皇后娘娘还在等您。”
赵寻瑞背着手,踱至李宝仪面前,“你是司膳?”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偏首看向斜下方,勾唇道:“你,抬头。”
安澜交叠的两手仍贴着粗粝的嵌石小道,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挑起下巴,水汽未散的双眸像是两湾墨池,将委屈放在里面狠狠地淘洗着,白皙的额头正中有一小块红色的压痕,正是被道上的石子硌的。
嘴上喊着知罪,可眼中全无半分惊惧,她还是和上次一样,胆大包天。赵寻瑞细细端详着安澜,很想把贴在她面上的那些凌乱发丝拨开,让她毫无遮拦,也让他能将她看个明白。
但这是在宫中,旁边还有引路的内侍、司膳和秉诚。
赵寻瑞挑眉,“尚食局安澜,我记住了。”他不顾李宝仪将近昏厥的神情,勾唇道:“有劳司膳看顾。”
“你们可以走了。”
弥弥目送着李宝仪和安澜走远,不敢有半分松懈,她着实未料到自己无意间挑选的藏身之处竟是窃听的风水宝地,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让她撞见两拨宴客的私事。
面前的几株树蓬若云盖,细密枝条争先恐后地把嫩绿的新叶凑到她面前,叶尖微卷,清爽的春息含羞带怯。弥弥耐着性子等赵寻瑞一行人离开。
秉诚看了一眼引路的内侍,“请中人先回去禀皇后娘娘,嗣王就快来了。”
赵寻瑞望着那内侍消失在小道尽头,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秉诚正色道:“嗣王,您别忘了肃王殿下昨日叮嘱的事。”
赵寻瑞“啧”了一声,“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记着呢,不就是择妃嘛!”他抖抖袖子,“你别说,今日来了那么多小娘子,看得我头疼。哎,还有杨虞那假小子居然穿裙子,若不是皇后娘娘在我定要当面笑她一场……”
“嗣王,”秉诚面露难色,“您上心些,这次万不可把肃王殿下的话当儿戏!”
“好好好,”赵寻瑞有些不耐烦,“父王说的那谁是吧?长什么样,之前宴上哪个来着?”
秉诚的声音小了许多,虽然弥弥心中已有答案,但当那个答案此刻被真正地验证时,她还是一阵心堵。
“嗣王,顾小娘子很好认的,就是在您被泼湿了衣裳那会儿要献曲的粉衫小娘子。”
两人渐远,弥弥自树后悄悄走出,整理衫裙时还能隐隐听见赵寻瑞的声音:“哎,赶紧应付完了我们好早些出去,春宴这点酒也太没意思!”
此人绝非顾林笙良配。
弥弥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沿着来时的路向水榭走去。
那厢,笙歌已起,春色与绝;这般柔婉悠扬的声音若赋闺辞风月,怕是入得了万人梦、乱得了士子心;但水色碧茫,弥弥的倒影如一叶莲瓣向那热闹处漂去,伊人的唱辞亦越发清晰,争红缘之地,竟不道凡尘。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象,万缘皆空。”
一曲毕,弥弥眼角酸涩。齐温以投来关切的目光,她笑着摇摇头,退至一旁侍立。
言笑晏晏,百花争艳,对侧的顾林笙在重新回到座上后似开心了些,不时含笑,状似无意地与她对视。
宴集将至尾声,弥弥却不敢再看顾林笙。
赵寻瑞掂着皇后之前给的那连鲤纹银香囊起身,在皇后和众夫人期待的注视下向席间走去。没有丝毫犹豫,他止步、递香囊、转身向皇后行礼,动作一气呵成,“娘娘,就她了。”
“臣妇谢陛下、娘娘,谢嗣王隆恩!”弥弥猛地抬头,对侧,喜极而泣的顾夫人和随行女使长跪不起,唯顾林笙手捧香囊,面如死灰。
她僵立着,好似一只误入猎苑的小鹿,在四面羽箭的围困下终止了奔跑,而后迟缓如将死的老鹿,忍痛屈膝跪下,再伏下首去。
“臣女顾林笙,谢陛下与皇后娘娘恩典。”
此日晚些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