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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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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依山傍水,此时一轮金日正高悬于城门之上。浩浩荡荡的游神队伍沿着起伏的坡道行进,宛若一条蜿蜒的斑斓河流。戴着赤焰青月兽面之属的护仪步如流云,在舞动的旌旗下反复变换队形,五彩的瑞服伴着鼓点旋若飞花,聚合时如蚁群般严丝合缝,叫观者也不由得气短胸闷起来。

而后鼓点渐慢渐强,飞花散开,神明自众人视野里的留白处诞生,八人合抬着的塑像庄严喜悦,在人浪里惊鸿一现,旋即又没入五色斑斓之中。如此反复。

人世短狭,苦难长渊,跪祈万代,神佛可愿一至?

容城西南角,一家陈旧客邸三层最末端的门后传出一声闷响。梦中不知神魂何在,裴安澜摔下了榻,大汗淋漓。抱着钝痛的肩膀,她侧脸贴地,静静地等待知觉恢复。经过这几天,她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那些未完全愈合、状如闪电的鞭痕像是大树快要破土的虬根,刺痛率先回归,在肌肤下试探地跳跃着;她咬着牙,反而松了口气。

痛觉有了,四肢的麻钝便快要消了,再在此地歇息安养几日,她很快便能正常行走,继续往北。那柄藏在衣襟里的小刀现下将她的肋骨硌得慌,裴安澜右手探入衣内,费劲地拽出来。

裴策的来信止于去岁九月,按照她潜入宫前的约定,若三月内无信,她需要尽快择机脱身,去易州松角巷找傩阿婆。如今已过去了七个月,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裴安澜握住墨色的漆柄,蓄力上提。

刺金的桃形刀档引着凝白的刃身出鞘,映出主人极媚的容颜,即便是蹙眉肃重的情状,亦有几分娇嗔。

她的这副好皮囊承了生母王妍——那也是一位命运多舛的女子。

王妍前半生在合州林府后院做二小娘子的侍婢,一朝生变,林老爷草率嫁女,匆忙得连王妍都未来得及跟上主子的马车,林府的门便落了锁。

七个月后的深夜,王妍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主子。

林瑶倒在宅门前,身下血流如注。满院仆从被凄厉的哭喊惊动,纷纷惶起执烛,王妍像从前夜话时那样,隔着帐帘握住了林瑶的手。

林瑶带回来一件事,一个人。王妍从旁人断断续续的话里得知,那素未谋面的、林瑶酗酒的郎君死了。然而未等她细想,一声婴儿的恸哭划破长夜,榻上的林瑶忽而捏了捏她的手,瞳孔渐渐失焦。

王妍大哭着扑上去,于纷乱中抓住了主子弥留的喃语:“我恨你们……但稚子无辜……”

屏风后,林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那刚诞下的男婴,指抖如筛,“杀!”

杀?

王妍抱着那男婴,豁命逃入尘世,靠着一副皮囊入了花楼,夜深泪干之时举起金钗,总在吃痛时失力,想起那声爱恨交织的“稚子无辜”,又在婴孩不染的墨眸里瞥见故人的魂影。

她本以为自己将这孩子藏得极好,不料一日,传闻中的隐仙裴鹤川拎着一袋银钱踏进了花楼。

他青衫长剑,一路步履从容,无视满廊红袖,径直走向鸨母,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他不经意间抬眼,恰好与阶上的王妍对视。

那一刻他粲然一笑,好似他们从前曾比邻而居。

他是秦道一先生的高足,弃仕归林的君子;王妍不由自主地后退,却见青年止步,向她端正一礼。

“请恕裴某无情,”裴策面露为难,“但王娘子恐怕不知,这孩子……身世见不得人,背后牵涉颇多,不适合留在娘子身边。”

这样的人断不会为她而来,王妍笑自己只维系了须臾的白日梦。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不知此举刺痛了王妍。

烟柳之地,不生君子,但难道是她想这样的吗?只不过如此,她,还有那个孩子才能活下去。

王妍冷冷道:“我在一日,你们休想动他。”

裴策道:“娘子误会了,裴某没有恶意。若娘子平日里听过些关于裴某的闲话,兴许能信得过裴某……裴某不会亏待那孩子。”

王妍一时失语。

裴策又自袖中取出一物,“裴某擅作主张,为娘子赎了身。天地宽广,娘子定能同裴某一样,寻得自在所。”

“至于那孩子,”他明朗一笑,“若娘子愿托付,策会育之如父、诲之如师。”

王妍的手攥着裙,唇止不住地颤,欣喜、难以置信和悲伤在心头撕咬着。

若她把孩子托付给了裴鹤川,那她是不是就能安心地绝世,忘却今生的脏污耻辱,问心无愧地去见林瑶了?

裴策耐心地等待着她回复,目光温如旭阳,从未离开。似是觉察到她的念头,他走近了一步,又道:“策忽然想起一事——策尚未婚娶,又曾事朝中,身侧凭空多一幼子恐令有心之人生疑。”

他一顿,脸颊有些泛红,“娘子一直以这孩子的母亲自居,想必也不舍分别。不如,和策一起,亲自看着他长大?”

王妍颔首,跨出了那花楼破损的门槛。莳花流水窗外过,马车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一间小屋;王妍接过被裴策一片片捡起的碎片,于第二年的某一个春日、安澜出生的那一天,终于拼好了自己。

“安澜,取安天下、挽狂澜之意。”

王妍笑道:“倒是像个男儿的名字。”

她探手去抚裴策肩上的同衣,“他才六岁,你当真要带他去易州吗?”

裴策道:“易州有陆氏照应,我更好护他。只是……我对不住你们。”

“莫说这话,你们一路小心。”王妍擦掉泪水,又看向怀中的睡人儿。

“安澜,安天下、挽狂澜。”

裴安澜久久注视着刀面上的人影,轻念出声。还有同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裴同衣,这是爹在她大些时候告诉她的一个人——绝不可以向旁人说起的、她在易州的“兄长”。

裴安澜深知父亲面临的种种困境与不可言说的挣扎,两年前当她得知裴策在宫中的最后一名线人陨身后,当即递信易州,自告奋勇入宫。

在松角巷,父女对坐无言。

裴策苦笑,“日后九泉之下重逢,你阿娘定要将我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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