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灰暗。
烈火烧破天际,他懵懵懂懂抬头看。
血红的肉树被高燃的业火烧到焦化。
火燃的那么旺,连天边的晚霞都比不上。
火红色笼罩天地,却没有任何压迫感。
热度蔓延过来,撩开他的头发。
他张口,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漫天的红色中,焦枯的血肉之树上的人脸平静沉默。
火舌顺着人面一点点爬到树顶。
人面被慢慢烧黑,却没有半分挣扎,仿佛安静接受了命运。
喀的一声很响亮的声音。
焦黑的树开裂。
漫天的红色前,焦黑的树前,一个单薄的身影背对着他,注视燃烧的人面树。
热风吹着他的红衣,衣角飘飘。
男人抬头,怀中好像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焦黑的树轰然倒下。
激起的尘淹没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努力的睁开眼想看清那个红色背影。
他看到了。
从衣角开始。
红色如潮退一样,向脖子那里回反。
仿佛时间倒带,从脖子处涌出来染红衣服的红色,红色的染红衣服的向脖子处涌回去。
原来那原本是件白衣啊。
灰尘飞扬,埋没了那个身影。
在他的视线消失之前,他看到了男人侧头,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他听不清。
。
荆牧芜睁开眼。
“医师!醒了醒了!”守在一旁的元止戈慌乱的跑出去喊人。
医师们涌进来,却都挤在一块不敢接近他。
荆牧芜起身。
“荆哥……”元止戈胆子大,上前小心翼翼的看着荆牧芜。
“不对……仙……也不对……尊敬的长恒古神……”
荆牧芜听到那个十分中二的称呼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元止戈肉眼可见的更紧张了。
荆牧芜表明自己不需要医师,挥退医师后抬手摸摸这个自己救回来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必这么生疏,我还是你的荆哥。”
元止戈长叹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算了算了——”
“你以为长恒的意识会把荆牧芜的意识挤下去,就像蝣粟跟秦裴漪一样?”荆牧芜开口。
元止戈哑口,荆牧芜确实说中了他的担忧。
“止戈,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荆牧芜坐起来,“但事实就是那样。”
“我是荆牧芜,亦是长恒羿月。”
“说不过是前世今生的关系。”
“万年前,我本该是去祭天的,可是有人嘱托我替他完成一件事,”荆牧芜眼神中透出一双若有若无的悲伤,“于是我侥幸活了下来,化为天道链链接人间与天道,后来……被分刀砍断,不得已转世成为荆牧芜。”
“……”元止戈低头不说话。
“那个人,是秦哥吗?”
“……是也不是。”
元止戈疑惑抬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对胞胎,本已经分开了,他们的母亲却为了一些理由,将他们融合为一体,那么你觉得,融合后的这个人,算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当然是两个人。”
“那如果这个人清醒的,没有任何分裂意识的症状的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你觉得这会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我……”元止戈沉默。
“你会认为是一个人,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你看他明明意识清醒而独立,完全没有两个意识吵架的样子,除非一个胞胎完全放弃抵抗成为另一个的营养,否则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成为附庸,被永远覆盖在另一个人的身份下。”
“……”元止戈沉默着抬头看他。
“你还记得古籍中说过一个,关于后土祭天之前的故事吗?”荆牧芜说。
“后土当年分裂神魂,一个善身,一个恶身,到当时多苦多难的人间历练。”荆牧芜停下声音。
“后来两身合并,后土看到人间疾苦,流下眼泪,于是忘川出现,后土祭道,于是六道成立。”元止戈接上荆牧芜的话。
荆牧芜点头。
元止戈犹豫着开口:“那么,秦哥是……善——”
“他是恶身,蝣粟才是善身。”
元止戈惊讶的瞪大眼睛。
“为什么?”元止戈问。
。
“为何人们的称呼与你们实际上的名称相反?”
男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
雨下的越来越大,血被冲淡顺着水流进沟渠。
男人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努力凝聚视线看向他。
白伞微倾,为男人挡住一丝风雨。
男人的眼神很懵懂,好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为他撑伞遮雨的人。
他有些沉默。
他不应该指望现在的男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的,没有意义。
男人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死了。
雨小下来了,他看着男人的眼睛失去光芒,到死都没闭上。
他蹲下身,白衣落在泥地中,沾了一身脏污。
他垂眼,看着失去生气的尸体。
满地泥泞中,白伞和伞下的白衣是唯一的亮色。
伞微抬,露出伞下的脸。
仿佛被贪婪的凡人拉进人间的神明,即便身处泥泞,依然光彩夺目。
他伸出手,将男人的眼睛闭上。
起身转身想离开。
“因为,”一个清亮的少年音从他身后传过来。
他顿住,迟疑的侧头看向后方。
蒙蒙细雨中,一如曾经的红衣少年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