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为看着露弱茹的眼睛。
“真正的骤为,早就死在一个破庙里,烂成一堆白骨了,蝣粟捡回来养大的,是一条狗。”
“一条忠心的恶狗。”
“弱茹你知道吗?你们凡人真的很恶心。”
“尤其是男人。”
“连禽兽都下得去手。”
露弱茹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她这个哥哥的瞳孔。
像一条狼一样的瞳孔。
“我的母亲是一条快化形的母狼,被一个五十多还没有媳妇的光头老汉用铁链拴在猪圈,她想挣脱,可那老汉找来一个道士,将我母亲封印在那里。”
“一个老光棍哪里来的钱请道士呀?你知道他用什么说服了那道士吗?”
骤为眼神意外的很平静,像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用我母亲的身体。”
“人,尤其是女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人,是一个可以买卖利用的工具。”
“我就是母亲在猪圈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然后是我无数个兄弟姐妹,因为不人不妖被一个个扔进滚水里烫死,拔光了毛,剁开皮肉骨头,成为他们嘴里嚼的肉。”
“后来,母亲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拼了命闯出去,内脏都烂成泥了,只剩下一具皮,行尸走肉的抱着我,在大雪里走了很久很久,只到再也流不出血。”
“我在血泊里躺了好久好久,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直到蝣粟发现了我。”
“我太冷了,已经分辨不出来什么了,我咬破他的手指,成为长命鬼物。”
“他不喜欢我,想将我扔在破庙里自生自灭。”
“后来哪怕他收养了我,依旧不喜欢我,处处逼迫威喝我离开。”
“我没走,我死缠烂打,最终留下来,成为他手底下咬人最疯的狗。”
“等我有能力了,寻着模糊的记忆找到那个村子时,那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看不出人生活过的痕迹。”
“我去晚了。”
“我回来时,蝣粟就站在蝣粟庙里,看着我进门。”
“他说。”
。
“苦难不落恶人身,福禄不降良人边。”
蝣粟的眼神很平静,好像早知道结局了。
。
“苦难不落恶人身,福禄不降良人边。”
“他的眼神很平静,好像早知道了结局。”
“人间的八苦九难,总是雨露均沾。”
骤为看着露弱茹,眼神却好像透过露弱茹,看到了当年那个渺小的自己。
“狗不会叛主的。”
露弱茹沉默不语。
“可是……你明明很羡慕……”
骤为有时候看向秦裴漪的眼神,里面是嫉妒与羡慕。
“荆牧芜跟你说过聘齐的故事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
“我嫉妒的是他。”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得到的就是慈祥的师父,我却是一个恶毒的养父。”
“我见过蝣粟对他温柔的笑,哪怕那是伪装出来的。”
“蝣粟连伪装都不愿意给我。”
“刺破他的头颅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痛快。”
“他死了,蝣粟的眼神终于可以继续落回我身上了。”
“可是没有,秦裴漪恨我恨的咬牙切齿。”
“……爹爹跟蝣粟,本就……”
“我猜到了。”
“仙门养出来的君子,跟恶鬼怎么可能一样呢?”
“秦裴漪独立出来了,从蝣粟的身上。”
不,露弱茹想开口反驳他,却最终闭上嘴。
或许,有时候真相反倒是一把利刀。
“我跟他,本就是一起烂在泥泞里的肉。”
“……”
骤为起身,将药油塞进她手里。
“去找兆寒雪吧,别忘了按时换药。”
药油的效果很好,露弱茹现在站起来走路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
一路沉默。
骤为送露弱茹走到灭人伦的地方前,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哥。”露弱茹不死心的开口。
骤为停步没回头。
“蝣粟……不是一个好父亲。”
“那又怎样?”骤为转身看着她。
“你想劝我归顺秦裴漪,可他只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
“秦裴漪是个很好的父亲,我看得出来。”
“蝣粟就算再怎么不好,他也是我的父亲,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养大的。”
“你要是早来点就好了。”
要是早点来,或许一切就都有周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来的太晚了。”
骤为的声音很轻。
像一片落地的枯叶。
“……”
露弱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来的太晚了。
兆寒雪寻声出来,警惕的将露弱茹护住,死死盯着怕骤为再又什么动作。
天黑了,晚风吹的人耳朵旁都是杂乱的声音,听不清太远的声音。
骤为闭上眼,深呼出一口气。
“兆先生,露弱茹被烫伤了,记得提醒她按时换药。”
骤为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兆寒雪看着他离开。
世间事多阴差阳错,世人心易变幻莫测。
兆寒雪低头去看露弱茹。
露弱茹很累很累,兆寒雪想扶着她被拒绝了,脚步沉重着回到房间。
太阳一旦落下去了,天黑的格外快。
长廊仿佛没有尽头,一困就困住了好多人的一生。
骤为没带灯笼,凭借夜视走过去。
过了一个转角,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下。
骤为转身看去。
灯笼的光很暗,摇摇晃晃的好像快灭了,就连最鲜艳的红衣在它下边都黯淡无光。
山里晚上多风,吹的灯笼和衣角都摇摇晃晃的。
他不知道蝣粟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对于他跟露弱茹的交谈都听到了什么。
蝣粟看着骤为,他们中间隔的不远,但也不近。
骤为背后,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的长廊。
像人间的痛苦,没有尽头。
他感觉自己应该生气的。
“果然是畜生。”
很多话都堆在嘴边,却最终说不出来。
他朝骤为走过去。
“‘好父亲’?”
他的声音里是积压的愤怒。
“那你觉得我是个恶鬼?”
骤为低头不说话。
蝣粟走到他面前,伸手掐上他的脖子,缓慢收紧。
骤为没挣扎。
他这条命是蝣粟给的,蝣粟想收回随时可以拿走。
蝣粟比骤为略高点,垂眼看着毫不挣扎的骤为。
“白眼狼,当场就应该让你死在破庙里。”
手上突然用力,箍紧脖子。
骤为的脸很快出现缺血缺氧的青紫色。
他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与他血肉同源的怪物。
安静,没有一丝挣扎,全盘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想起那个被母亲亲手掐死的婴儿。
他最后一遍轮回。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孩子。
安静,没有一丝挣扎,全盘接受自己的命运。
破庙里,幼小的怪物依附着赐于他生命的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