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到那人的话,兀的想起来后土如今在凡间,或许他可以过去看看。
后土将他们养育成人,是半个母亲般的角色,一切的烦恼后土都会为他们解答。
。
如今的人间虽然明面上还是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是一颗被虫子蛀空的树,内里烂成棉絮,投机取巧之人拜高位,实地做事之人入地狱。
苦难不落恶人身,福禄不降良人边这样的戏码频繁的让人厌倦,天道的简陋,让许多狡猾之徒能够钻空子,为善者无葬处做恶者享高福这种屡见不鲜。
长恒变幻了容貌,一张最朴实无华的脸掩盖了他原本的样子。
落脚地是一个国家边缘的城池,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打鱼的渔民,他寻了一个游医的名头一边治病救人一边寻找后土的踪迹。
他找了很久,走过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或喜或悲的事情,沧海桑田,人事多变,他看过被秃鹫撕咬的年轻骇骨,也看过新婚的年轻人,有贫困潦倒,有锦衣玉食,有孤苦伶仃,有子孙满堂……
神界一日,人间一年,他游荡了百年,仍然没有找到后土。
终于,在游医到了一个边境城池时,他决定放弃。
他为最后一位求医者写完药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个壮汉突然撩开帘子进来,大刀阔斧的朝位子上一坐说:“我们少爷有请。”
“收摊了,明日再来吧。”
壮汉突然恼怒起来:“让你看就看!我们少爷有的是钱!”
“收摊了,急的话明天可以早点来。”
“哎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壮汉猛的一拍桌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来:“看不看!不看老子捅死你!”
神明不能伤凡人是天道的禁令,他只能跟着壮汉过去,那位少爷的马车停在县令府前,倒是十分华丽,本地县令已经算奢华的,那府邸在马车前竟是硬生生被比了下去。
吃人倒是吃的很好,他看了一眼那马车,想起行医见过的不少贫困潦倒的百姓。
带着他过来的壮汉随着越来越接近府邸,神情变得有些害怕,仿佛里面有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进去吧。”壮汉在门口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壮汉,抬脚踏进府邸,突然一顿,瞳孔缩了一下。
似后土,但也不像。
他隐下惊讶上前。
进了门,那股诡异的感觉更强烈了,而感觉的来源的人,被一张红屏风挡住,看不到样子,时不时的咳嗽声从后边传过来。
“王爷,”县令战战兢兢的走到屏风旁边,“医师来了。”
“嗯。”里面的人懒散的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县令手足无措的站在这里。
过了一会,那人终于又开口了。
“来人,将这没眼色的县令拖出去,杖杀。”
县令瞬间扑倒在地,猛猛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左右的侍卫迅速上来拉住他。
“算了,”那人突然开口,“这么吵,挖去舌头与眼睛,扔进贡桶里吧。”
这还不如直接杖杀。
他心中一惊。
后土的气息怎么会落在这种大恶之人身上?
县令惨叫着被拉出去,一声尖利到让人寒毛直束的尖叫,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去找医师的人呢?”那人再次开口,周围人无不冷汗直冒,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没人敢回答。
“不说话?那就都剜了舌头吧。”
瞬间跪倒一片的人。
“王爷饶命!那人现在就在府邸门口站着!”有贪生怕死的大喊。
“嗯,”那人应声,“跑的那么慢,看样子也不需要那条腿了,去把他的双腿绞成泥。”
侍卫迅速行动,害怕慢了一点死的就是自己。
这位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暴戾,仗着皇帝哥哥的身份,做了不少罄竹难书的恶事,据说有个特别变态的喜好就是施刑,越是残酷的刑法越是喜欢。
长恒垂下眼不做声。
他有些怀疑自己刚才从这人身上感觉到的后土气息是幻觉了。
有个侍女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说:“王爷生病了,但不喜欢别人亲近他,你小心一点。”
“多谢。”他谢过小侍女,放轻脚步走到屏风旁边。
“草民为王爷治病。”他熟练的装出一副害怕恭敬的样子。
里边有动静,几条线头从里面伸出来。
悬丝诊脉。
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医,那人摆明了想要他死。
他没办法,只能接过线头。
一入手,那股诡异的气息刚强烈了。
仿佛浸在墨缸中,触目皆是混浊的气息,却隐隐约约掺杂了一丝后土的气息,若不仔细观察,几乎像幻觉一样。
难道这人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后土娘娘?
但眼下他身困于此,只能先放下找人的想法,先别暴露自己。
他放下手:“王爷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啧,废话有点多啊。”那人不耐烦的开口。
侍卫急忙上前告诉了他情况,只是普通的风寒,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开了方子递过去。
“常言道医者仁心,来人,扶医师去河里取熬药的水,最好是医师‘亲自’打的。”
眼下正是隆冬,河上都接了层厚冰,打水只能敲开冰面,一个不差就容易掉进去,况且县令府中不可能没有井,分明是看他不喜,想溺死他。
还派了个侍女跟着,生怕他死不了。
在凡人面前,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乖乖跟着出去。
好巧不巧,带路的是之前提醒过他的小侍女。
小侍女也很害怕,带他来到河边后催促他赶紧趁此机会跑。
他谢过小侍女,转身打算离开。
突然一阵破空声,身后传来侍女的尖叫,然后戛然而止。
他迅速扭头,却看到侍女的尸体已经倒下去了,胸口插着一支箭。
不远处的拉弓声传来,他直觉迅速朝后退一步,下一秒,一支箭便出现在他的脚旁,若他没有后退一步,那箭就该插在他的膝盖了。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侍卫,那人想赶尽杀绝。
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医,何至于他大费周章逼到这里?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跳进冰河中,他现在的身体完全是凡人,幸运的话借着流走到了没人的地方还能爬上去活下来,不幸运的话他只能回神界了。
侍卫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就是只剩下碎冰与波澜的河面。
“也是可怜人。”侍卫叹息一声,有谁心甘情愿愿意呆在那位活阎罗身边?还不是脖子悬在刀上。
一行人离开。
。
河水很冷,很快四肢就没了感觉,意识很快混沌起来。
他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找到了后土的一丝踪迹,却这样断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句身体要死了时,原本凝固的冰面上突然有一抹红色闪过。
红色停住冰面上,好像在看他。
“咔。”冰面破碎的声音。
身体兀的热起来,像被放在火炉上烤,他知道这是濒死的前兆。
“哗啦。”冰面破了。
满目暗色中,一束光照进来,仿佛破云的太阳。
意识模糊,他感觉很累,想闭上眼。
光照进来的地方,那抹红色探了进来。
很艳丽,仿佛凤凰的羽毛在那抹颜色前都会自行惭愧。
红色朝他游过来。
眼皮很沉,灌铅一般的朝下坠。
视野消失前,他恍惚感觉到了有人抱住了他。
眼前是一片艳到无法直视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