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骗鬼呢?我亲眼看见李公子脑瓜子都撞开了瓤,这还活得……成……?!”
他话还没落地,眼神余光便瞥见院落婆娑树影里,一条身影轻飘飘地踩着月影朝门厅走来。
这人身上穿着赭衫,在月色的浸染中,胸前一片干涸的血污如秋海棠一般刺目,再加上夜风那么轻轻地一吹,衣衫翩然飘飞,活像从阴曹地府出来的游魂。
小厮眯眼盯着那张脸看,努力在一片脏污中分辨那人的五官。
真是李钧!还是鬼气十足的李钧!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顿时被吓得没了半条命,腿抖成了筛子,脸色也变得惨白,心想,定是那李钧含冤而死,回家找爹娘哭诉来了!
小厮说话也打起磕巴:“李,李员外,既然令郎回来了,那,那我就走了啊,不打扰了……”说着便努力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往外挪。
李员外和刘氏也又惊又怕地盯着外面,哪里有心思管那小厮,任他甩着两根打颤的“木棍”跑了出去。
第二个认出“李钧”的是刘氏,她不可思议地惊叫一声,方才的悲戚转瞬变成了惊喜交加,又哭又笑地扑向“李钧”。
“钧儿!”刘氏用力抓住“李钧”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娘,那个挨千刀的小子果然是胡吣的——这是血吗?是谁的血?你受伤了?谁伤的你?”她抚上“李钧”身上的血迹,生怕弄疼了宝贝儿子。
这李钧原本是个骄矜公子,平时小磕小碰都能呼天抢地哭爹喊娘,这会儿流了这么多的血也不吭一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泪鼻涕齐飞的刘氏,半晌了才挤出一句话:“娘,我没事。”
刘氏:“那你身上这是谁的血?”她伸手想摸摸“儿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伤,却被“李钧”悄无声息地躲了过去。
“别管他!”李员外的声音从刘氏身后传来。他也被极乐阁小厮的话吓得不轻,看见自己这个纨绔儿子半夜三更这副骇人的德行才回来,片晌间便经历了从悲伤惊惧到欣喜若狂再到怒不可遏的心路历程,“还回来干什么?!死在外面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虬杖就往“李钧”身上招呼。
“李钧”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不管是刘氏的巴掌还是李员外的棍子,从来落不到他身上。这一下却不躲不闪,虬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肩膀上。
“李钧”结结实实挨了一棍棒,连哼都没哼一声。李员外一时傻了眼,刘氏更是心疼地转过去呵斥李员外。
“儿子都这样了,你还打他,你有没有良心啊?”刘氏向来疼爱她这个独子,大半夜还要张罗厨子给“李钧”热饭热菜,外加一碗鸽子汤,说是要给他压压惊。
李员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说道:“他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就是你惯的。”正想问“李钧”到底这一天干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李钧”却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爹,娘,我没事,饭就不吃了,明天还要去府君府邸拜谒,就先去休息了。”他云淡风轻地说完,凭着李钧记忆里的方向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刘氏和李员外两人愣在原地,一个还没回过神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着,心里着急自己这宝贝儿子这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另一个心想,这小子好像转性儿了,平常都管自己叫“老头”的,每次叫自己“爹”,不是要银子,就是闯祸了要他给擦屁股,这冷不丁的一个“爹”字喊得他一下没了主意。况且这“逆子”不是一直不愿意去府君那儿做幕僚么,怎么突然就又答应了呢?
两人面面相觑,眼巴巴看着儿子步履轻快地拐进后院,确实看着是没受伤,更没死,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终于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这才心有戚戚焉地互相搀扶着回了房。
“李钧”进了自己的院子也不得清净。
刚跨进院子,在一股腻人的脂粉香风中看见三条妖娆的身影齐齐扑了上来,正是李钧纳的三房小妾。
小妾一最为殷勤:“啊!血!夫君你哪里受伤了?!快到妾房中去,妾给你擦身伤药。来人,准备洗澡水!”说着就要把“李钧”往房中拉。
小妾二哭哭啼啼一副小媳妇样:“呜呜呜,我就说那小厮胡诌吧,夫君才不会丢下妾不管不顾呢。”说着就要拿“李钧”的衣袖抹眼泪,甫一闻见他身上的气味,忙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改用自己的衣袖。
小妾三是个暴脾气,一巴掌挥起,又轻轻落在“李钧”脸上:“挨千刀的又野到哪里去了,不说清楚不许进我的房!”
“李钧”左躲右闪,像条泥鳅一样在三人之间游走,身手矫健,哪里像受伤了的样子。他的正妻贺兰倚在栏杆上见“李钧”无虞,冷眼瞧着四人“打闹”,这场面她早就司空见惯了,朝“李钧”丢了一个白眼,正巧被他接住了。
贺兰以为“李钧”怎么也要给她这个正妻一个面子,今晚定要到她房里来。没料到“李钧”一碗水端得平,谁屋都不去,甩开院中三只花蝴蝶,独自一人进书房睡去了。
院里三只花蝴蝶见“李钧”哪个的雨露都不沾,只好悻悻地各自回房去了。
吵嚷的夜终于消停了。“李钧”靠在软榻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缓缓摘下千人面,露出裴书珩的面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