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
平静的清晨,銮铃“叮叮当当”地从雾中远远飘来,“哒哒”的马蹄踏破了如海浪一般汹涌的浓雾。
驾马车的小厮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马车前方的车辙印,一丝不苟,不疾不徐地压在车辙印上,朝着浓雾深处走去。
车里传来幽幽的女声:“还有多久才到?”
小厮回过神来,一勒缰绳,白马嘶鸣一声,停下了脚步。他挑开车帘,朝车里的女子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口中咿咿呀呀的,一手攥着马鞭,一手飞快地比划着。
白微听不明白他的“咿咿呀呀”,但看明白了他的手舞足蹈,点了点头,抱着用布裹好了的却邪剑,靠回了软垫上。
越往浓雾中走,泥泞中的车辙印就越浅,越乱,而那小厮却是轻车熟路,总能在杂乱无章的车辙印中找到正确的那一道。
约莫在泥泞中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小厮跳下马车,竟没在泥地上踩出脚印。他僵硬地掀开车帘,伸出像木棍一样的胳膊扶着白微下了马车。待白微站稳,他随即在一阵晨风中化成一张纸人,继而随风直上,在空中打了个旋,燃成了一团灰烬。
这是小厮是何足道给白微的引路娃娃。何足道向来狡猾,哪里会让人知道他的藏身之所?来此的路上弥漫的浓雾也是他故布迷障,再加上每次白微来找他都是引路娃娃带路,因此数月以来,白微都不知道何足道的藏身之所到底在何处。而每次用完引路娃娃,它便会自焚“毁尸灭迹”。
白微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掸了掸身上的纸灰。
马车在一处小院门前逡巡,白微抬头看了一眼破得开了裂的空牌匾,抱着却邪剑上前从轻掩着的木门朝里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野鸟乱飞,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打理的样子。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院门,一阵冷风穿堂而过,野鸟惊飞,虽是炎炎夏日,却让她感觉到了后脊一阵发凉。
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白微无视杂草丛中掩埋着的几口破棺材,径直往房内走去。
屋内正中摆着一座钟馗神像,供桌上燃着一盏将灭的烛灯,烛火幽幽,将灰暗的屋子照亮了一角,恰能看见堂前赫然摆着两口沉沉的大黑棺材。
白微进了正堂先是朝那威严得有些可怖的钟馗像拜了一拜,随即鼓起勇气,放下却邪剑,去推右手边的那口棺材的棺材盖。
棺材板很重,白微用了十足的力气才推开了一条缝。一丝烛光顺着缝隙流入棺材中,照亮了一张人脸——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很平静祥和,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惨白的脸色和没有起伏的胸口提示着白微,他已不是阳间人了,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像寻常尸体一样腐化。
白微盯着那男人“熟睡”的脸看了良久,眼里满是柔情。
她扯掉却邪剑上的裹布,“伧啷”一声拔出剑身。幽蓝的剑身上映出白微忐忑不安的脸,那双秋水眸中希望与担忧交加,忽然,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柳眉一横,“噌”的一剑破空,幽蓝荡开了屋内的黑暗,卷起一缕风,落在了棺材里。
风灭,一切归于寂静,只有那将灭的烛火在风的余韵中摇晃了几下。
白微死死盯着棺材中的男子等待了片刻。
紧闭的眼,舒展的眉,毫无血色的唇,棺材里的男子依然沉睡着。
她不可置信地攥紧了却邪剑看了一眼——怎么会?片刻之后又一剑划过,堂中又响起一声剑鸣,余韵之中,沉睡的男子依然没有醒过来。
白微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重,愤怒浇熄了她的希望,她双手持剑,歇斯底里地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一道接一道的剑光落在棺材板上,棺材板不堪剑击,生生被白微劈成了两截,掉落在了地上。
她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棺材:“怎么会这样……果然还是救不了么……?”
“我说过,没有我,你救不了许渭。”
白微双眼通红,心绪接近崩溃,身后忽然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瓮声瓮气,听起来像是裹满了腥臭的泥土,是从左边那具棺材中传出来的。
白微无意中将她灵脉之中残余的一点灵气注入却邪剑,一剑斜挥,将左边那具大黑棺材的棺材盖劈成了两截,只见里面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泥塑人像,那人像的五官栩栩如生,一双柳叶眼弯弯的,薄唇微扬,缓缓从棺材中立起来,“幸灾乐祸”地盯着白微。
“对对对,就是这样,把灵脉中的灵力全都注入到剑中。”
白微看那人像满脸讽刺,怒火攻心,一剑就要斩了那人像的脑袋,却邪剑挥到一半,却劈不下来了,浑身经脉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穿了一般,痛得她丢下却邪剑,蜷缩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