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苦头还是没有吃够呀,小微!”泥塑从棺材中跳出来,要笑不笑地看着白微蜷缩在地上,见她咬牙闷哼不发一言,又道,“你可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他顿了顿,看见白微朝他扔了个白眼,也不恼,自言自语说道:“除了你这具身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宁折不弯的倔脾气。”他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纸包,丢给白微。
“吃了吧。”
那纸包正好落在白微脸边,她咬紧牙关扭过脸去,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滚落,和着地上的泥土,脏了她的脸。
泥塑道:“别等许渭活过来,你又死了,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白微听见他说“许渭活过来”,心一动,又转过脸来,“许渭真的能活?你发誓!”
泥塑在白微身前踱来踱去,慢悠悠地说道:“我何必骗你呢?从一开始我不就是在帮你吗?”
“帮我?”
泥塑歪了歪头:“不是吗?”
白微伏在地上,一声苦笑,回想起她十几年来轻似漂萍的人生。
她原是槐州乾元镇的一户农家女,家里有一对身体不好的父母,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十几岁的她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平日里绣点廉价的绣品到镇上的绣庄换些银钱。只因长得有几分姿色,她在十五岁那年,被一个路过的中州富商看中了。
白微想着若富商愿意出一笔不小的银子留给爹娘,以后一家三口买两亩薄田,也能过上好日子了,自己跟着富商,也不用担心吃穿了,于是用五十两银子便将自己卖给了富商。
富商将她带回了家中,起初倒是对她不错,她也的确过了两年不愁温饱的好日子。但富商的老婆却视白微为眼中钉,肉中刺,面上与她和和气气地姐妹相称,背地里一直在白微的饭食之中下慢性毒药,让她无法为富商诞下一儿半女,而这些也是白微之后到了拜月阁才知晓的真相。富商见她的肚子两年都没有动静,久而久之,便也对她淡了感情。
某次趁着富商出远门谈生意,富商的老婆便绑了白微,将她买到中州最南边的芜城来。而那富商也再没来找过她,自此,白微便入了拜月阁。
白微知道自己没有一技之长,便无法在拜月阁立足,于是在拜月阁中认真学习,舞蹈,诗词歌赋,她样样都要拔尖,她要站到拜月阁最高处,不再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又两年过去,她的确成为了拜月阁最顶尖的红牌,并立下了一月只接一客的规矩。连中州各地的文人雅客,也无一不知晓芜城拜月阁月娘的名号,纷纷慕名而来。
然而好景不长,白微永远不会忘记遇见何足道那一天。
何足道自称三妙真人,与白微在醉仙楼相遇,一身华服,一见白微就说自己与她一见如故,要帮她算一卦,若是算得准,便请白微替他结酒钱。
白微闲来无事,便听他算了一卦,不料这姓何的还真有两把刷子,三两句便将白微的前十几年算了个清清楚楚,一处不错,连与她青梅竹马的许渭一直未娶妻,还在等她都算出来了。
白微将信将疑,也不稀罕那几两酒钱,便替何足道结了酒钱。
何足道临走前拿了一包“散灵玉”和一个引路娃娃给她,告诉她若不信,可以吃下“散灵玉”,便能魂灵出窍,回到乾元镇,一看便知。若想寻他,便点燃引路娃娃,它会带白微来找自己的,说完便潇洒地离开了醉仙楼。
那晚回拜月阁之后,白微斟酌一番,想着最差不过是一死,便一口将“散灵玉”吞了,睡觉之时,果然魂灵出窍,飘回了乾元镇。见许渭果真还孤身一人,大晚上还在帮白微家劈柴,捆稻草。
白微跟着他回到家,又见他拾起许老汉传给他的老胡琴,拉起十几岁时和白微一起唱的小曲儿……
待许渭睡着,白微入了他的梦,在梦中两人相谈一宿,白微将自己在芜城拜月阁的消息告诉了许渭,许渭不但不嫌弃她堕入烟花之地,反而让她等着自己,并许诺自己一定会去拜月阁接她回家。
白微满心欢喜地醒来,等着许渭来拜月阁接她回家,开始攒起赎身的银两。
然而老天爷似乎从来不会眷顾她,那一副“散灵玉”虽然确能让人魂灵出窍,但也是恶魔之门的钥匙——那是低阶修士强开灵脉的偏门,一旦服食,若没有灵力及时灌入灵脉,“散灵玉”的那点灵力耗尽后,灵脉中空,便会像虫蚁啃食一样,又麻又疼。
“散灵玉”的灵力耗尽后,白微立刻便尝到强开灵脉,灵力后继无力的苦头。她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何足道的道了。
她忍了三天,等到灵脉中虫蚁啃噬的疼痛变成针扎一般的刺痛,她再也忍不住了。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了何足道给她的引路娃娃,将其点燃后,她便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这个摆满棺材的小院里了。
白微蜷在地上,看看立在她眼前面无表情的泥塑,又看看门外荒芜的杂草。连杂草都有根,能在这一隅小院野蛮生长,而她却身似飘蓬。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她疼得咬破了嘴唇,颤抖着手拾起沾了泥的“散灵玉”,三两下倒进嘴里咽了。
不,即便是飘蓬,也有坠地归根的时候,她要活着,哪怕由人摆布,也要卑微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翻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