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书珩抿着唇,半晌才沉声说道:“我叫裴书珩。”
武烈一愣:“好吧,就叫裴书珩。裴书珩,以后你就做我太子的伴读。哈哈哈哈!”
随着武烈狂肆的笑声落地,这个泡沫被震成了碎沫,再一次湮灭。
明鸢再一次钻进一个泡沫里。在这个泡沫中,夕阳将厚厚的积雪染成一片血红。
“小裴子,快点写!”一个持鞭少年站在少年裴书珩的身后,一边拍着鞭子一边呵斥。
少年裴书珩跪坐在矮几前面,矮几上堆着半人高的书册,几乎挡住了他的眼睛。
这又是一个冬日,有崇国的冬日总像是陷在冰天雪地里,难得雪停了,日头照在积雪上反射起刺眼的光线,刺得少年裴书珩眯起了眼睛。他身上的棉衣薄得已经起了棉疙瘩,冻得手又红又抖,饶是这般,笔下的字还是又稳又好看。
明鸢站在少年裴书珩的对面,看着他伏在矮几前抄写着面前书册上的文章,低眉顺眼的,她弯腰凑近了看,却在那双看似乖顺的眸中看到了冰棱一般的冷峻。
忽然,“啪”一声清脆的鞭响炸开在裴书珩耳边,他连个哆嗦也没打,仍旧岿然如山一般定坐抄书。“再不快点我就赶不上交太傅的作业了!我和三弟五弟约好了要去看尾祭的鳌山和烟花,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少年不断地催促着。
“太子殿下,我没吃饱饭,手没力气,写不快。”裴书珩一笔一划落得稳重而缓慢,每个字都写得像是从书上拓下来的一样,“况且写的不好,太傅还是要打回来让你重写。”
太子不耐烦地拎起旁边另一张矮几上的食篮子,递了过去。明鸢朝里望了一眼,里面琳琅满目的尽是她没见过的点心。
“这个都给你吃,你吃完了抄快点。”
裴书珩头也不抬地伸出左手从食篮里摸了一块酥,塞进嘴里,右手还一刻不停地抄着书。他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日头只剩半个趴在积雪的宫墙上了,看完又徐徐收回了视线。
太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一把将裴书珩揪起来,一边解自己的大氅,一边催促道:“你快把衣服脱了给我!”他解完大氅见裴书珩立在那儿没动,焦急地伸手去扯他的衣带,三两下扒了他的棉衣,将自己的衣裳丢给他。
“我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坐在这儿给我抄书,你听见没有?”
裴书珩低头不语,只不动声色地披上太子灰鹅绒大氅,周身瞬间沁入了火炉般的暖意。
眼看着太子穿上他的棉衣,哆哆嗦嗦地跑远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弧度,又转身坐下,合上书册,从容地拿起笔,然后左手也拿起笔舔了舔墨,在明鸢惊奇的注视下左右一齐开工,两手写出的字不仅又快又好,而且,一模一样!
还没等西边日头全部落下,数十页的空白纸便写完了。
好个会装小白兔的裴书珩!
明鸢跟着抄完书的裴书珩一路走过蜿蜒曲折的宫廊,绕进一处小院,院里白茫茫的一片。此时月亮出来了,斜斜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泄下的冷光落在院中徘徊的女人的脸上,将她那因少食而显得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惨白。
“母妃。”
“不是说了,在这里不要叫‘母妃’,要改叫‘娘’吗?”女人闻声转过身来,正看见穿过月门回来的裴书珩。
“你怎么穿着太子的衣裳?”女人惊惧地捏住裴书珩瘦削的肩膀,“太子呢?”
裴书珩没答话,将大氅脱下来,给女人披上,牵起她冰凉的手进了屋子,捡了两块炭火丢进炭盆里,不一会儿屋里便暖和了不少。“太子抢了我的衣裳,偷偷出宫玩去了。母妃,下次别站在院子里等我了,冷。”
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从食篮子里拿出一块点心递给女人,又将剩下的细细包好。“母妃,您饿了吧,快吃点,太子殿的点心,好吃。”
女人打开纸包又拿出一块放到裴书珩的手里,“你也吃点。”
“我方才吃了好多,这些都是剩下的。”裴书珩将点心推了回去,“我坐一坐一会儿还要回太子殿,今夜母妃就不必等我了,早些歇息吧。”说罢坐正入定。
这是明兆宫每日的功课,不管每日回来得再晚,裴书珩都要入定一个时辰才肯睡下。
一个时辰后,裴书珩拎着食篮子又回到了太子殿。太子还没回来。
月已下树梢,讲堂显得分外清寂。裴书珩随手拾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他看得投入,不知时过几何,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姑姑说有崇国的太子殿下是个草包,我看说得一点也不对,这么刻苦勤奋,怎么会是草包呢?”